客廳裏空氣仿佛凝滯。


    李建昆癱坐在沙發上,眸子裏沒有一絲光彩,雙手放在大腿上,彼此用指甲不斷摳撓著。


    美都子從未見過這個男人如此六神無主,如此擔心害怕,像一隻剛掙脫獵人陷阱的兔子,再有任何一絲驚嚇,都可能讓他直接崩潰。


    她羨慕那個女人,豔羨到眼紅。


    “師父說過,南方不利她,是她的險地,特地提醒過的,紅衣姐她……為什麽不聽呢!”


    戳在窗邊的富貴紅著眼,發出低沉的嘶吼,像一頭受傷的東北虎。


    早在靠山屯,當他被那些公子哥打得頭破血流,沈紅衣二話不說掏出手帕替他止血時,他就認可了這位姐姐。


    那副白皙小手上沾滿血汙的畫麵,永遠地刻在了他腦子裏。


    他最終願意下山保護李建昆,除了師父的因素外,還因為他是紅衣姐的對象。


    砰!砰!砰……


    李建昆突然抬手,雙手成拳,猛地砸向腦瓜。


    美都子大驚,趕忙衝過去抓住他的手腕,哭泣道:“你別這樣,你別這樣……”


    淚水在眼眶裏打著轉,李建昆望向眼前美都子朦朧的臉龐,喃喃道:“我們準備過年時結婚的……”


    現在,他的新娘消失了。


    不!


    誰也別想奪走他的新娘,誰也別想!


    地震不行。


    老天爺不行。


    玉皇大帝都不行!


    唰!


    李建昆再次生出力氣,渾身上下充斥源源不斷的力氣,看了一眼富貴道:“迴家。”


    富貴還未有所表示時,美都子詫異指向窗外:“現在?”


    此時已至深夜。


    買機票都沒地方開門。


    美都子本想勸一下,讓他們等到天明再說,但見主人不容置疑的表情,話到嘴邊又咽了迴去,改口道:“我來安排吧。”


    說罷,蹲到玻璃茶幾旁,提起了白色座機話筒。


    ……


    ……


    淩晨。


    連繁忙的東京機場都已進入夢鄉。


    在鈔能力和目的地航管機構的大開綠燈之下,一架小型福克-50客機正在做起飛前的準備。


    一間貴賓室裏,李建昆默默站在玻璃窗前,麵朝一片黢黑的隻有地麵警示燈的機場跑道。


    富貴在他身後來迴踱步。


    美都子喝完了服務員送來的第三杯咖啡,仍然哈欠連連。


    噔噔噔!


    門口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老孫和戴睿結伴跑進貴賓室。


    美都子從米黃色皮質沙發上起身,對他們做了一個“噓”的動作,繼而迎過去,讓兩人明白了具體發生了什麽事。


    老孫眉頭緊鎖,撓著頭道:“可是、這邊的事怎麽辦?老板所有的現金流全部砸進去了,金融曆史上都找不出這麽大的做空盤。”


    正因為太大。


    他們這些人誰也不敢輕舉妄動,一切全聽從老板的吩咐。


    沒人敢承擔做出錯誤決策後所導致的後果。


    美都子側身望向窗邊的那個背影,帶著抹複雜神情開口道:“他們之間的愛情,像一部史詩,我覺得如果失去了她,即使給他全世界,他也不會快樂的。”


    戴睿無聲地“嘖嘖”了兩下。


    有句話老孫不敢說出來:如果那女孩真發生了意外,時間不可倒迴,然後這邊再出岔子,豈不是禍不單行?


    念頭至此。


    老孫還是硬著頭皮,輕手輕腳地來到了李建昆身側:“老板,我聽柳總提及過她,一個很善良的女孩,我想她一定吉人自有天相。”


    “借你吉言。”


    李建昆沒有迴頭:“這邊的布局維持現狀,短時間內不用考慮平倉,按照我的預判股災會持續相當一段時間。”


    老孫暗籲口氣,有個指令就好。


    ……


    ……


    朝陽初升,灑滿港城啟德機場的跑道一角。


    一架剛停穩的福克-50小型客機舷梯下方,站著男男女女兩排人。


    後排的是國泰航空駐機場分公司的一群高管。


    前排的是幾個人均氣場十米的女人:艾菲、冉姿、皇甫靜文,黃茵竹和丁兆玲。


    不過當看見從舷梯上疾步走下的、那個失去了以往的從容的身影時,女人們的氣場頓時盡數收斂,母性的光芒彌漫開來,交織在一起,編織成了一條暖被包裹著李建昆。


    “這是幹嘛?不用都過來的,我沒事,她也一定不會有事。”


    眾女盡管紛紛附和,但都能清晰地察覺到,他有事。


    至於她會不會有事?


    很難說。


    災區那邊有他們的人,冉姿半個小時前,還和白鷺通過電話,希望見到老板後能讓他聽到好消息,然而事與願違。


    沈紅衣失蹤,算上消息傳遞過來的時間,已超過一天。


    李建昆沒有離開機場的意思,眼神定格在艾菲臉上。


    後者伸手指向機場內部的一個方位,道:“正在裝貨,快結束了,一個小時之內可以起飛,直飛普洱。”


    李建昆點點頭,示意大家散了,正欲向那架大飛機走去。


    黃茵竹跑上前拽住他一條胳膊:“急也沒用,還有一個小時呢,進去吃個早餐吧,我媽過來時拿了些生活用品,待會帶上。”


    李建昆眺望了一眼還在裝貨的大飛機,又掃視向臉上都帶著關切的幾個女人,嘴角似乎微微揚了揚,說了聲“好”。


    航站樓裏有餐飲商鋪,不用誰交代,等李建昆走進一間國泰航空的休息室時,餐台已布置好,上麵十幾種花樣的早餐擺得滿滿當當。


    丁兆玲準備了兩隻大行李箱。


    連襪子和內褲這種東西都沒落下,還有十條這個年代在港城並不常見的中華香煙。


    吃早餐時,她們都圍在旁邊,有的幫忙剝雞蛋,有的拿著勺子投喂。


    李建昆很想和她們聊些什麽,但嗓子眼似乎被堵住,終究沒說什麽話,默默地吃完了這頓早餐。


    富貴解決了大部分食物。


    臨時,黃茵竹將他拉到一旁,鄭重說道:“大個子,他現在是不太理智的,那邊一直都有餘震,無論如何,你要確保他的絕對安全,必要時可以用強,不能讓他去危險地帶,就說我說的,事後他就算開除你,我聘請你,雙倍薪酬。”


    富貴憨笑了一下,遂嗡聲問道:“你到底和他什麽關係?”


    敢做這麽大的主?


    上迴李建昆在她家還哭了鼻子。


    個中細節富貴並不清楚,就是感覺不對勁。


    黃茵竹柳眉微蹙:“這是你一個保鏢該打聽的事?”


    “你不說,我就不辦。”


    “……”


    黃茵竹沒好氣道:“沒有沈紅衣,我就是你的老板娘。”


    富貴震驚盯著她。


    “收起你卑劣的想法,老娘輸得起。”


    富貴重新打量她一番,點點頭道:“聽你的。”


    “還好你個傻大個不傻。”黃茵竹莞爾一笑。


    ……


    ……


    飛機緩緩下降,距離地麵還有數百米,但已能看清城市的樣貌時,一股悲傷的氛圍便透過舷窗蔓延進來。


    “地震是發生在哪的?”


    富貴同樣隔著舷窗向下俯瞰著,不過這座城市看起來不像遭遇過災難。


    “離這有一百多公裏。”


    “怎麽不降落得近點?”


    “下麵的縣城沒有大型機場,這裏是市區。”


    富貴恍然,籲了口氣道:“還好,市裏沒受太大波及,糧食應該不缺。”


    這年頭“上交”還沒取消,各地都建有糧站,糧站的規模與行政級別成正比,應該能夠應付一陣子。


    “給你米,沒有鍋,生啃嗎?”李建昆道。


    富貴:“……”


    他望向身後。


    飛機底下的行李艙不提,連客艙裏都堆得滿滿當當,大包小包,大箱小箱。


    “咱們這拖的都是啥呀?”


    “災區最需要的物資。”


    “內地不好搞是吧?”


    李建昆點了點頭。


    “以前咱們老百姓都憎恨地主老財,你這個地主老財有錢,還真是該。”富貴咧嘴道。


    難得聽他說俏皮話,李建昆原本該笑笑,隻是實在笑不出來。


    飛機降落在普洱機場。


    還未停穩時,附近已傳來不小的動靜,十幾輛綠皮解放車行駛到飛機周邊,後鬥裏拖著不少人民子弟兵。


    呲!


    艙門打開。


    李建昆走下舷梯時,下方正等候著一群人。


    除了白鷺外,其他的他都不認識。


    白鷺將領頭兩人給他介紹了一下,一個是市裏的,一個省裏的。


    “建昆同誌,我們都不知道該怎麽感謝你們的幫助。”


    “你們捐贈的物資,不僅最及時,也是災區人民最需要的,我們整個雲省都不會忘記你們的恩情。”


    兩人逐一用雙手握住李建昆的手,感激之情溢於言表。


    這已是從港城運過來的第三批物資。


    這批比前兩批更多更全。


    畢竟籌備物資也需要時間。


    在李建昆的示意下,身後一個戴金邊眼睛的中年人,將物資清單呈送過去,兩位領導翻看過後,大喜過望。


    比預想中的還要多,還要有作用。


    像是抗震帳篷、帶紙碗的泡麵、各種罐頭,以及消炎、止痛和燒傷藥品等,都是能切實解決燃眉之急的好東西。


    而且全部是進口貨。


    這個節骨眼上有錢都買不到。


    何況他們其實沒錢。


    “哎呀,太好了!”


    “我們準備的車差得遠,來來,王參謀,趕緊從你們那邊調車調人過來……”


    候在這裏的所有人都高興不已。


    “建昆同誌,那……”


    “趕緊卸吧,一定要送到最需要的災民手中。”


    “這您放心!”


    李建昆這麽一點頭後,已經在解放車旁列隊候命的人民子弟兵,立馬行動起來,在機組人員的安排下,既火熱朝天,又有條不紊地開始卸載滿滿一飛機珍貴物資。


    李建昆望向神情疲憊的白鷺:“人呢?”


    “在招待所。”


    李建昆正欲向大家告辭時,耳畔率先傳來聲音:“我們也剛得到這個消息不久,已經組織人員在沈記者失蹤的地區展開地毯式搜索,隻是災區現在情況比較複雜,尋找一個人並不容易,可能還需要一些時間。”


    “建昆同誌你先別急,我把話放在這裏,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沈記者找到!”


    “謝謝。”


    從港城也跟來幾個人,看起來好像隻是跟班,實際上分公司老總起步,都被李建昆留下來幫忙了。


    然後他和富貴一起,跟隨白鷺,乘坐一輛特地從省裏調來供他們使用的切諾基,離開機場。


    這輛深藍色的越野車,由北汽和克萊斯勒公司合資生產,一九八五年上市,外形輪廓分明,與後世的吉普係車輛區別並不大,采用了四連杆螺旋彈簧與車軸相連的quadra-link前懸架設計,是當前最先進的技術。


    其操控性和越野性能要優於許多美國本土的皮卡係車輛。


    也是當下在我國製造的性能最好的越野車。


    這輛是豪華型,售價三十萬人民幣。


    在距離市政府不遠的一個招待所裏。


    李建昆見到了一男一女兩位記者。


    他們都來自《首都青年報》,是這次和沈紅衣一起過來的同伴。


    兩人顯然都受到了驚嚇,到現在還沒迴過神。


    他們現在所處的是男記者的客房。


    女記者剛才是被白鷺攙扶進來的,身體瑟瑟發抖,白鷺將她扶到房間裏唯一一張紅漆靠背椅上坐下。


    李建昆望著兩個年齡都不大的記者,猜想他們應該都是沈紅衣的組員,正欲開口問些事情時,女孩突然一下子淚崩了,然後彎著腰,雙手抱著頭,緊緊揪扯著頭發。


    “姑娘,別怕別怕,已經沒事了……”


    白鷺好生寬慰,然而並沒有取到作用。


    “帶她去休息吧。”李建昆道,這樣的情緒,根本問不出什麽。


    白鷺攙扶走女孩後,李建昆望向男記者。


    他披著一件劣質的棕色皮夾克,坐在床沿邊,臉色蒼白,嘴唇幹裂到起皮。


    李建昆遞過去一根華子,並親自替他點上。


    男記者是認識他的,或者說沒有記者不認識他,這樣一通操作下來,注意力似乎被轉移了,漸漸能說出一些利索的話。


    從他的話中,李建昆得知了兩個重要的信息:


    1、沈紅衣失蹤的地方。


    lclzz自治縣,戰馬坡村。


    2、沈紅衣失蹤時的情況。


    “當、當時,地在抖,山上不斷有碎石滾下來,有些像石滾那麽大。


    “我們意識到就算待在沒有建築物的開闊地帶也不安全。


    “戰馬坡村旁邊有條河,於是我們慌亂之下趕緊往河道裏跑。


    “其實那也不是什麽好主意,河道的地勢更低,從山上滾下來的石頭如果衝擊力足夠,全往河裏滾,唯一的好處是如果察覺到危險,趕緊閉氣鑽到水裏,河水能抵禦一些衝擊。


    “我們就這樣好像跟石頭捉迷藏樣,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當我再次從水麵冒頭時,隻看見小楊,組長不見了……”


    李建昆完全代入他的話中,仿佛親身經曆了一場山崩地裂的災難,額頭溢出汗漬:


    “你們沒有找過?”


    “當然找過,小楊大喊,我遊到最後看見組長的地方,潛入水裏好多次,那河不淺,地震這麽一攪動,地下一片渾濁,我真的盡力了。後麵震感逐漸變小,有一隊士兵出現,把我們喊了上去,我跟他們說了組長的事,有兩個士兵脫了衣服跳下去,在那一片又找了好久,還是一無所獲……”


    富貴突然望向李建昆:“紅衣姐會遊泳嗎?”


    “會,她是在長江邊長大的。”


    李建昆迴答他的話後,擺迴頭,繼續問道:“河水應該是流動的,那河水流得急嗎?”


    “一般。”


    李建昆雙拳緊攥,這可不是他想要聽到的答案,他更希望那河流得急,說不定沈姑娘被衝走了。


    如果水流的速度一般,沈姑娘又沒出事的話,怎麽會找不……


    李建昆不敢再想了。


    “白鷺!”


    一抹白色身影從隔壁客房跑進來。


    “他們在卸貨,要送往災區,問問他們什麽時候出發,我要和他們一起去。”


    白鷺想起冉姿對她的交代,沒有第一時間給出反應。


    李建昆沉聲道:“想想你女兒,你就明白我現在的心情!”


    山海若敢擋,山海皆可平。


    白鷺感同身受了,點點頭後,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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