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夏清理著墳頭上的積雪。

    他穿著大了一圈的衣服,上麵滿是黑黃的汙垢,還有處處縫補的錯亂針腳。這是他的哥哥留給他的饋贈,是他在冬季賴以存活下來的原因。

    而他的哥哥蜷縮在熄滅的火堆旁,臉上帶著釋懷的笑意,無聲的漸漸僵硬在了地麵上。

    那是冬天的最後一段日子,也是最冷的一段日子,已經沒有食物和薪柴的他們,理應會悄無聲息的一起死在最僻靜寒冷的角落,就像上個冬天的父母一樣。

    羅夏活了下來。

    他不太理解哥哥死前的微笑,但他知道死後的哥哥,僵硬的像是凍幹的泥土。

    他靠著哥哥留給他的饋贈,在最後的冬季中撐了下來。

    當溫度漸暖,他將哥哥僅剩的屍骨埋進了土裏。

    就像上個冬天結束,半大的哥哥帶著四歲的他將父母埋進土裏。

    “我們一家都會活下去的。”

    羅夏用幹瘦泛黃的手拍了拍低矮的墳頭,就像當時哥哥拍著他的肩膀。

    他棕色的眼睛裏沒有一絲悲傷,反而流露著欣喜的意味,就像哥哥最後看他的那個眼神。

    他要記住那個眼神,記住那個微笑。

    “現在,我們都會好好活下去。”

    羅夏看了一眼天空的蒼白太陽,枯黃的幹瘦麵頰劃過兩道濕痕。

    ……

    “這孩子能活下來,真是舊神庇佑。”

    穿著厚厚內襯,外麵披著輕甲的年長騎手,坐在馬匹上,對著同伴說道。

    他的同伴是一個卷發的年輕騎手,此時攙扶著一個半大少年。

    那少年身上的衣服又髒又大,看著也不怎麽厚實,枯黃幹瘦的臉上那雙棕色眼睛卻亮的嚇人。

    年輕騎手指了指自己的馬,對那半大孩子說道:“上的去嗎?”

    羅夏沒有說話,默默爬上了馬背。

    年輕騎手迴頭看了一眼寂靜的小村莊,一股寒意從心底升起。

    他也翻身上馬,坐在了半大孩子身後,勉強擠出笑容,說道:“我還沒見過能凍死整個村莊人的冬天呢。”

    年長騎手聞言,不屑的撇了撇嘴,雙眼露出莫名的意味,說道:“你才經曆過幾個冬天?就敢說這種話!”

    說著,驅動馬匹,繞到年輕騎手身旁,看了一眼年輕騎手身前的半大孩子。

    “見鬼的冬天,凍死再多人我都不奇怪,奇怪的是這個活下來的孩子。”

    年輕騎手收斂笑意,說道:“上個冬天沒有凍死過那麽多人!上上個冬天也沒有,我媽對我說的。”

    兩人的馬匹邁開四蹄,在微有積雪的小路上,漸漸遠離寂靜的小村莊。

    “你媽是不是還告訴你,大家在冬天過得都很好?有暖和的火爐,有滾燙的熱奶,還有熱氣騰騰的佳肴?”年長騎手摸了摸隻剩一半的耳朵,那是一次漫長的寒冷冬天,留給他的小小禮物。

    “沒有,她隻對我說過,冬天已經很少凍死人了,安柏大人對這些城外的村莊在冬天來臨前都有援助的。”

    年輕騎手反駁道。

    年長騎手忍不住莞爾,說道:“援助?隻怕前腳送來,後腳就被該死的野人搶光了吧!你說呢?小子!”他最後一句朝著半大孩子努了努嘴。

    羅夏沒有迴答,隻是抓著馬匹鬃毛的手用了用力。

    “瞧,”年長騎手得意的嘿嘿笑著,隨後壓低聲音,略顯神秘的接著說。“你小子不會知道的,莫爾斯大人的女兒你知道吧?”

    年輕騎手點了點頭,說道:“我媽媽做過那位小姐的奶媽。”

    “之前出過一陣亂子,莫爾斯大人的女兒失蹤了……”年長騎手的聲音更低了,“聽說是被野人抓走了!”

    “你胡說!”年輕騎手凍的青紫的臉有點漲紅,“我怎麽沒聽說過?”

    “嘿,那時候你還跟著你爸喂馬呢!”

    年長騎手舔了舔幹裂的下唇。

    年輕騎手想反駁,又不知道該說什麽,囁喏了半天,沒說出一個字。

    “行了,心裏有數就行,要是沒有該死的野人,冬天就會像你說的那樣,不會凍死太多人的。”年長騎手岔開話題。

    “我們不是有黑衣兄弟嗎?”年輕騎手奇怪問道。“還有長城,那些野人怎麽過來的?”

    年長騎手吐了口吐沫,惱怒的看了一眼年輕騎手,“你媽就沒給你講過那些嚇人的故事?”

    “什麽故事?”年輕騎手有點茫然。

    年長騎手瞪了年輕騎手一眼,明顯不想接這個話題。

    “迴去問你媽去,現在最緊要的,是趕緊按照伯爵大人的命令,征召士兵。”他說著,指了指馬上的半大孩子,“這馬馬虎虎算一個,還有的我們忙呢!”

    兩人不再說話,駕馭著馬匹加快腳步。

    而與年輕騎手同乘一匹馬的羅夏,在馬匹起伏中,沉默的閉上了發亮的棕色眼睛。

    ……

    一番波折後,羅夏被帶到最後的壁爐城。

    隨他一起的除了兩位騎手,還有七個年輕人。

    在分配長官的時候,總教頭瞧他又幹又瘦又矮,渾身沒有半斤肉似的,年紀又小,實在不像是能在戰場上活下來的樣子,就將他打發去了後勤隊。

    但是日常訓練照樣和正麵作戰的士兵一樣,他狠狠的挨了幾次揍。

    幾日之後,最後壁爐城的城主,伯爵瓊恩.安柏大人帶著一隊人馬向著臨冬城進發。

    羅夏跟著後勤隊綴在隊伍最後麵。

    ……

    一路上並不好走,初夏的陽光並不溫暖,隻是比起冬天好過太多。可國王大道因為冬天的原因行人極少,而北境範圍內的壓根沒有行人,所以道路上滿是厚厚的積雪,他們一行人一邊清理積雪,一邊趕路,好在隊伍人數上千,輪番清理下,很快的到達了臨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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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駐紮在臨冬城十裏之外,而伯爵大人則與相繼趕來的軍隊首領,各位貴族老爺一同進了臨冬城。

    羅夏有幸遠遠的見了伯爵大人一麵,伯爵大人高壯的強健身軀,就算裹在厚厚皮衣下也給了羅夏很大的衝擊感。

    對比他瘦小的身子,伯爵大人似乎隻需要用一隻手,就能輕鬆將他捏死。

    他知道這是事實,心中也生出了些莫名的情緒,那似乎是對強大力量的向往,又像是一種很奇怪的痛恨。

    一連幾天,在後勤搬運糧食,忙著給軍隊士兵煮飯的羅夏,有時候會看著成車的糧食怔怔出神,等他忙活完了,吃飯的時候又會認認真真,神情莊重的好像他吃進嘴裏的不是什麽黑麵包,倒像是貴族老爺們享用的佳肴珍饈。

    直到第四天的一個中午,迴來的伯爵大人發了一通脾氣,他的侍從,那個年紀和羅夏差不多大的少年,被伯爵大人揍了一頓。

    隨後,就有士兵帶著伯爵大人的命令,來到後勤處,說是要搬走三分之一的糧食給駐紮在隔壁的軍隊送去。

    羅夏不知道駐紮在隔壁的軍隊從屬於哪位貴族老爺,他和幾個同伴將糧食送過去的時候,看到一麵迎著冷風飄搖的旗幟。

    那旗幟上繡製的圖案不同於伯爵大人的巨人家徽,而是一個被剝皮的紅色人體,旗麵粉紅。其他幾個和他一起來的同伴看到那麵旗幟都有點打顫,羅夏沒有,他甚至還仔細的看了幾眼。

    將糧食送過去之後,聽說伯爵大人又發了好大一場火,隻是這次沒有可憐的侍從給他泄氣了。那位少年侍從在之前被伯爵大人打斷了骨頭,現在不知道在哪個角落痛苦哀嚎呢。

    第二天一大早,唿喊聲就將羅夏驚醒,後勤處的長官帶著他們一行十人開始裝卸糧食,搬運備用武器。

    之後又給軍隊士兵做了頓早飯,吃飽喝足之後,隊伍緩緩動了起來。

    十幾支大大小小的軍隊,在各自長官唿喝聲中緩緩匯合在一起,組成了一條不太嚴整的長龍。

    十幾麵繡製著不同畫麵的旗幟迎著冷風,來迴招展。

    羅夏在隊伍最後麵,非常幸運的和後勤處的同僚,一同看到了一支騎著戰馬的貴族老爺們,簇擁著一位身穿黑褐色毛皮大衣,內襯上繡製著狼頭的青年人。

    那青年人,有著一張嚴肅沉默的長臉,灰色的眼睛滿是威嚴,身旁有位騎手舉著一麵旗幟,旗麵上的狼頭似乎作勢欲吼。

    羅夏見過一麵的伯爵大人,此時錯著半個馬身,跟在青年身後,那原本在羅夏看來高大魁梧的伯爵大人,似乎也被並不高大的青年在氣勢上壓了下去。

    “那是史塔克大人,北境的統治者。”後勤長官悄悄說著,聲音極低,生怕大了一點就會被那群貴族老爺們聽了去,然後治他亂嚼舌根的罪。

    羅夏點點頭,棕色的眼睛死死盯著那位臨冬城公爵史塔克大人。深陷的眼窩中本就明亮的棕色眼睛,此時像是能發出光來。

    直到貴族老爺們消失在視線中,羅夏仍緊緊盯著那支隊伍的背影。他的手不知不覺間攥成了一個拳頭。

    ……

    長龍似的隊伍緩緩動了起來。

    在初夏的時節,北境守護響應國王的命令,帶領一支上萬的軍隊從臨冬城出發,沿著國王大道向著南方而去。

    與此同時,七國各地紛紛響應國王的命令,從自家領土拉出一支或大或小的軍隊,打算參與進這場壓製鐵群島反叛的戰爭中。

    ……

    安常躺在殘塔斷壁上側過視線,看著與家人告別離去的奈德,心中的一絲不安混雜在龐然繁雜的信息中,沒有激起分毫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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