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餐結束,奈德起身走出了餐廳,自始至終沒有說過一句話,隻是臨走前仔細盯了凱特琳兩眼。

    所以他不知道在他走後,凱特琳紅著眼眶,低聲委屈的啜泣。

    奈德走出餐廳沒有第一時間迴到主堡,而是來到依主堡而建的一處環形建築。想比於主堡,這處建築略顯低矮,但仍是貴族製式,領主大人的子女和家臣住在這裏。

    在新舊神見證下被起名為羅柏的藍眼孩子,也被安置在這裏一間寬敞明亮的房子裏,在凱特琳沒有閑暇時由奶媽看護。孩子的房間也是奈德從小住到大的,如果父兄沒有慘死在君臨,也許他還會一直住在這裏。

    羅柏出生在奔流城,是奈德和凱特琳的長子,算算時間再有幾個月就滿一歲了。

    奈德輕車熟路的來到房門外,想要和小羅柏待一會兒。推門的手剛剛舉起,就被一個匆忙趕來的衛兵止住了動作。他歎了口氣,收迴懸在半空準備推門的手,每次這個衛兵出現在他麵前,他都會感到頭疼不已。因為這意味著又要去處理那些糾纏不清的,臨冬鎮居民間的各種糾紛。

    這既是身為臨冬城公爵的權柄的一種體現,也是一種與之對應的責任。他應盡的責任。

    於是,他跟著衛兵走進裁決大廳,坐在領主寶座上,那其實就是個放大的長腳椅子,戴上象征著北境守護身份的冠冕,那是巨龍出現在北境天空之前,北境之王們的王冠。

    耐心公正的一一處理居民間的糾紛和偶有幾個違反國王法律的罪犯。除了一個實在罪大惡極沒有管住自己下半身的,其他幾個小偷小摸的罪犯,奈德都同意了他們加入黑衫軍以此贖罪的請求。

    等他從裁決大廳出來,天色已經暗淡下來。在北境本就顯得有些蒼白無力的太陽,臨近黃昏之後更是像蒙了一層層半透明的毛玻璃,不僅將自身的光芒遮掩起來,還把熱量也攔在了高空之外。

    奈德緊了緊身上褐色毛皮長衣,惦記著給名義上的私生子取名的事,迴到了主堡。

    那本放在青木長桌上的書籍,此時被一雙手指修長嬌嫩的手捧著,紅色長發的發端抵在書頁上,一雙藍色的眼睛裏滿是專注。

    凱特琳聽聞腳步聲,藍色眼睛目光輕移,奈德正站在門前,剛剛停下腳步。

    “你迴來了。”紅潤的白皙臉頰露出笑意,凱特琳起身迎向奈德,一隻手拿書,另一隻手挽住了奈德的胳膊。

    “把書給我,凱特。”奈德伸出右手,停在凱特琳麵前。

    奈德臉上瞧不出其他的神色,凱特琳依言將書遞到了他的手上。然後挽著奈德走進了房間。

    掙開凱特琳的手,奈德走到窗邊,將簾幕拉開,將手搭在灰青色窗沿上,環視了一圈視野內的景象,他能看到低矮房屋的青白色屋頂和穿行在房屋之間隔出來的小道之中的傭人和衛兵。

    隨後他坐在了長腳椅子上,趁著蒼白的夕陽並不明亮的光線,翻開了大塊頭書籍。

    凱特琳跟在了他身後,安靜的注視著奈德的一舉一動。當奈德將目光放在泛黃古舊的書頁上時,她順著那張沉默嚴肅的長臉,把目光同樣放在書頁上。

    在奈德翻頁時,盡管心中知道答案,她還是說出了自己的猜測。

    “你是在給那孩子取名嗎?”

    奈德動作不停,翻過下一頁。目光沒有離開書頁,也沒有出聲,隻是輕輕點了點頭,算是迴應。

    凱特琳知道自己不該多嘴,那個私生子出生的時間還要早於兩人之間的孩子,卻到至今都沒有命名,她當然想不到,他眼前的這個男人為了給那個孩子命名而傷透了腦筋。她隻是無法說服自己接受那個私生子。

    其實奈德心中有幾個腹案,但最後都被他否決。

    凱特琳站了一會兒,看奈德遲遲不做決定,心中有些惱怒,給羅柏取名的時候可沒有這麽上心。索性轉身走出了房間。

    奈德沒有在意,或者說壓根沒注意到凱特琳的離去,他完全沉入了書籍上所描繪出的曆代史塔克的生平事跡,在一個個飄蕩在腦海的名字中,糾結不已。

    他再次翻頁,整本書都被他翻了一半,突然目光定格在書頁上的一行文字,然後湊近仔細看了看,才發現黑暗已在房間中淺淺的鋪了一層。

    他起身找來蠟燭,點燃放在窗沿,橘黃色的火光躍動著,在奈德身後的房間映照出一道長長的影子,奈德的影子。

    泛黃的書頁在燭光下,變得更加暗沉,卻不影響書頁上那段文字映入奈德的雙眼,進入他的腦海裏。

    那段文字是這樣說的。

    “傳聞,托爾多.史塔克年輕時曾在一片古林中見到一顆非常巨大的魚梁木也即是心樹,一群森林之子在那片古林中生活。

    “托爾多.史塔克的到來驚動了這群森林之子,它們厭惡的稱唿托爾多為''克拉茲易替'',並用遠古魔法將托爾多.史塔克驅趕出了古林。”

    這段文字旁邊有著一段注釋。

    “根據先民記載下來的文獻,我找到了''克拉茲易替''在我們語言中的意思。

    ''克拉茲易替''是由''克拉''、''茲易''、''替''三個元音字節組成的一種特定詞組,是森林之子專門用來稱唿先民和安達爾人而設計出來的詞匯。

    其中''克拉''有''外來的、海那邊的、天外的''的意思,''茲易''有''居民、友人''的意思,''替''則是有''砍伐、搶奪''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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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民最早被稱為''克拉茲易'',意為遠方來的客人,後來安達爾人渡過狹海來到這片大陸,砍伐心樹侵占了森林之子和先民的生存空間,它們用''克拉茲易替''來稱唿安達爾人,意為外來的強盜。”

    這段長長注釋下麵,寫著一位“學士”的名字:

    茲基.胡蘭謝德。

    “克拉茲易…”

    奈德喃喃自語,沉默嚴肅的長臉在燭火映照下,光暗不定。

    他內心似乎有了決定。

    ……

    事情的真相在長久的歲月流逝中,早已被曲解,甚至完全變成了另一個模樣。

    奈德當然無從得知,發生在上萬年前的事情,他隻覺得用傳說中森林之子的語言,為那個孩子取名具有特殊的含義,雖然那個孩子並不需要用傳說中的東西襯托,其本身從天而降就足具傳奇性,但並不妨礙奈德在這份傳奇性上添加筆墨。例如用傳說中的森林之子語言來給他取名。

    更何況,“克拉茲易”的含義剛好貼合那個孩子的情況,遠方來的客人,從天而降的孩子。

    奈德想著,右手大拇指摩挲了兩下掌心。

    ……

    月光朦朦朧朧,微弱的光線並不足以照亮臨冬城內交叉繁多的道路,但沿途支起的火盆燃燒發出的光亮,彌補了這一點,讓人能看清眼前的大概景象。

    奈德從充滿燭光的餐廳走出,站在門口仰望夜空,今天的月亮顯得格外迷蒙,藏在薄薄的雲朵後麵,看不清具體形狀。

    他借著仰頭的動作,隱蔽的打了個飽嗝,隨後抬腳走向神木林旁的客房。

    茉莉抱著安常,正試圖給他喂奶。

    懷中的孩子緊緊抿住嘴唇,大大的黑色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屋頂,眸子內毫無光彩,隻顯幽暗深邃,像心樹下那一泓黑色泉水。他的視角裏,世界不知正處在哪一層。

    奈德進來就看見這一幕,旺盛的爐火驅趕著寒意,茉莉的影子映在牆壁上張牙舞爪,他輕咳一聲,終於讓專注的年輕奶媽意識到有人來了。

    她急忙拉下衣服,爐火下本就映照的她皮膚一片通紅,此時也瞧不出臉龐有什麽變化,隻是抱著孩子從床上站起來,行禮道:

    “大人,您是來看孩子的嗎?”

    奈德走到爐火旁邊,罕見的笑著說道:“對,孩子交給我吧。你家裏的孩子還在等你。”

    茉莉將安常放到床上,小心用被子蓋上,給領主大人行了個禮,就退出房間。腳步略顯急促。

    等茉莉出去後,奈德坐到床邊的板凳上,靜靜的看著安常。

    緩緩開口,說道:“從你從天而降那天算起,到現在已經足足一年半,我一直在苦惱用什麽名字來稱唿你。”

    說著,嚴肅沉默的長臉變得肅穆起來。聲音也稍稍激昂。

    “今天,我終於有了一個答案。”

    身旁的爐火突然迸射出幾顆火星,火焰一陣跳動,奈德的影子也跟著舞動,晃的屋內明滅不定。

    “我不知道,你是否有其他的名諱,但這並不影響我為你取個稱唿。”

    黑暗的夜色中,傳來一陣澀然刺耳的尖利鳥鳴。

    他伸出右手,懸在嬰孩頭顱上空,高聲宣布道:

    “在我北境守護、臨冬城公爵艾德.史塔克的見證下,你的名字,克拉茲易!”

    隨後,奈德將手拿開,注視睜著大大眼睛一動不動的安常,期冀眼前的孩子會有一些反應。

    然而並沒有,隻是保持著原樣。

    良久,奈德說不上是失望還是其他的什麽情緒,隻覺得心內一片複雜。

    他仔細觀察了一下孩子身上的被子,起身走向房門。

    就在朦朧月光即將完全籠罩他的時候,一道稚嫩卻吐字清晰的淡淡聲音響在耳邊。

    “嗯,我知道了,克拉茲易。”

    奈德霍然迴首,屋內的一切沒有任何變化,床上的孩子仍是睜著眼睛一動不動,爐火跳動著。

    他右手大拇指摩挲了兩下掌心,又摩挲了兩下。

    隨後他輕輕關上房門,向著主堡臥室走去。那走動的身形在朦朧月光下,似乎有一絲輕微的顫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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