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氣候與北方迥然不同。盡管在南方奔波了幾年,但多恩的陽光對於土生土長的北境人而言,還是充滿了惡意。

    那惡意肆意張揚,堂皇正大,充斥在身周,仿佛空氣都帶著炙熱的根根觸手,緊緊的箍住奈德的心髒。

    奈德緩緩眯起了雙眼,任由細密的汗水爬滿臉頰,蔓延至全身上下。他隻緊緊盯著身前不遠處的三位騎士。三位騎士身後便是他此行的目標——極樂塔,極樂塔中的妹妹。但首先他需要解決身前的三位騎士,於是灰色的眸子裏的凝重愈來愈濃。因為他的勝算不高。

    三位騎士身著盔甲,穩穩端坐在戰馬之上,像一座高山阻礙在了奈德一行七人麵前。亮銀色的甲麵映著淡淡光芒,身後的白色披風也像是沉凝了許久的沉默,一動不動。

    “史塔克大人。”為首的騎士微微頷首致意,右手拉著韁繩,隱在披風下的左手抓著劍鞘,“我奉雷加王子的命令在此守護王妃,還請迴吧。”他的聲音有種奇怪的金屬質感,雙唇閉合間發出的不似話語,倒像是一柄柄利刃。

    奈德知道這位騎士,確切的說是聞名已久,傳聞中的拂曉神劍,國王的親衛,禦林鐵衛的隊長,大名鼎鼎的不敗騎士,亞瑟.戴恩。然而卻是此時不得不麵對的敵手。

    “萊安娜,不是雷加的王妃。她是勞伯的未婚妻!”奈德,或者說艾德.史塔克心中對妹妹的擔憂,對勞勃的愧疚,對王室的仇恨,燃起了熊熊烈焰,燃盡了他對拂曉神劍的畏懼。

    “大人!”霍蘭.黎德將手搭在了奈德的肩膀上,擔憂的語氣和粗豪的聲音響在耳邊,奈德明白,此時此地他需要的不是熱血上頭,而是理智。拂曉神劍不是無腦武夫可以打敗的流賊,這是位即使他加上霍蘭六人,拚盡全力仍然無法言勝的強大騎士,他需要一個毫無雜念的頭腦以應付接下來的戰鬥。

    “亞瑟大人,您身為國王親衛對於瘋王的暴行可謂曆曆在目,為什麽還要阻攔我?”奈德深深的唿吸了一口,灼熱的空氣湧進肺腑,一如此時的心情。

    拂曉神劍沉默了一下,那位國王的殘暴他心知肚明,然而身為禦林鐵衛的他,早已發下終生效忠國王的誓言,成為國王手中最堅實的盾和最鋒利的劍,無論劍鋒是朝向何人,他都不應有一絲手軟和同情。

    “史塔克大人,你應該明白一個騎士麵臨此景,最應該做什麽。”

    奈德緊了緊手中的韁繩,拔出利刃,目光堅定的凝視著亞瑟三人,輕喝一聲,一行七人以奈德為首,驅動著坐下戰馬,向前衝鋒。

    亞瑟三人隨之而動,老練的俯身,拔劍,驅馬衝鋒,一氣嗬成。

    雙方相距不足三丈,十匹戰馬的速度還未提到最高,便短兵相接。

    奈德一劍揮出,在烈日的照耀下,閃出一道亮色的光芒,直奔亞瑟咽喉,卻被其輕易擋下。亞瑟轉手拔出另一把長劍,直直向奈德刺去,奈德瞳孔緊縮,灰色的眸子似乎都被這一劍染成了亮銀色。

    身旁霍蘭見勢不妙,不及格擋身前一劍,將全身力氣使在了雙手,一劍刺在亞瑟戰馬脖子之上,那戰馬揚腿長嘶,使得亞瑟的必殺一劍落在空處,解了奈德性命之憂。

    而霍蘭生受了一劍,痛唿一聲,落下馬去,幸運的避開了戰馬的踐踏,倒在地上,一時無力再起。

    頃刻之間,雙方交錯而過。

    奈德一方卻有四名騎士慘死劍下,沒有騎士控製的戰馬受驚奔向了不遠處的極樂塔。四名騎士倒在幹硬的沙土地上,猩紅的血液流淌而出,混在土裏,汙濁一片。

    “馬丁·凱索、威廉·達斯丁、伊森·葛洛佛、馬克·萊斯威爾、霍蘭.黎德。”奈德來不及悲傷,隻是心中默念了一下五位倒在地上騎士的名字,便將注意力轉向相錯而過的亞瑟等人身上。

    亞瑟三人縱然是禦林鐵衛,劍術和騎術均是高超,但奈德一行也是技業一流的騎士,雙拳難敵四手下,三人中的奧斯威爾·河安亦是做了劍下亡魂。

    而有白牛之稱的傑洛·海塔爾僅僅左肩中了一劍,坐下戰馬完好無損,還有一戰之力。

    反觀拂曉神劍亞瑟在霍蘭拚命下,雖然沒有受傷卻丟了坐下戰馬,此時在地上俯身一滾,起身就要去抓奧斯維爾戰馬的韁繩。

    奈德二人瞅準時機,不容亞瑟翻身上馬,便急急衝鋒而來。

    白牛傑洛驅馬迎向奈德,盧克則直奔亞瑟。

    奈德俯身,手中長劍沒有殺向傑洛,反而一劍刺在傑洛坐下戰馬,而傑洛心有靈犀似的做出了同樣的選擇。隻是左肩受傷,力量不足,速度上慢了奈德三分。落馬的瞬間,被奈德一劍刺中咽喉。在戰馬悲戚的慘嘶聲中,“嗬嗬”而亡。

    解決了敵手之後,奈德從緩緩倒地的戰馬身上下來,轉身看向另一處戰鬥。令他腦門一寒,心中憤怒的一幕印入眼簾。

    亞瑟見盧克縱馬衝鋒而來,不慌不忙,心中做出了強行上馬死,轉身應戰活的判斷。任由盧克長劍襲來,他側身下蹲,躲過長劍,雙手持劍,直身後仰。

    一道血液在半空飆出,錯身而過的騎士,屍首分離。而他拄劍起身,盯著奈德不知恐懼還是憤恨的麵目,沉凝的舉劍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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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呲唱~”奈德揮劍相迎,兵刃相接的一瞬間,渾身一震,奈德隻感到一股不可阻擋的力量襲來,雙腿一軟差點被這股力量壓倒在地。他咬牙之間,順勢半跪在地,背對著極樂塔顫抖著舉著長劍擋在肩上。死死盯著亞瑟毫無波瀾的褐色雙眸,那眸子裏似乎映著此時漲紅臉龐,咬牙切齒卻又無力等死的自己。

    突然,一道唿嘯聲傳來,聲音暴烈而急促,又伴著悶雷似的轟鳴,由遠及近,越來越近。奈德從亞瑟那清澈的眸子裏看到了一道火光,幾乎占滿了瞳孔的火光。

    那原本毫無波瀾的瞳孔,此時映滿火光,好似天空出現了兩個太陽,而其中一個愈來愈大,亞瑟的冷冽平靜再也保持不住。

    電光火石間,奈德不及多想,招架的劍上來自亞瑟的力道漸漸減弱,心知此時是自己唯一轉敗為勝,轉死而生的機會。正要奮力將劍反壓,卻見一道劍尖從亞瑟咽喉突出,帶出的鮮血噴濺了奈德一臉,將他眼前染紅。

    亞瑟遭此致命一擊,渾身力道消散,手中長劍滑落,身軀倒地卻仍舊死死盯著奈德背後。那死不瞑目的潰散瞳孔裏火光愈來愈盛。

    死裏逃生的慶幸,剛剛充斥心間,還來不及浮上麵頰,就見反轉了戰局的霍蘭滿臉驚恐的大喊道:“大人!”奈德發誓,他真的難以想象,像霍蘭這樣粗豪的大漢,能夠發出這種又尖又細,仿佛要刺破耳膜的驚叫聲。

    念頭起浮間,可憐奈德滿心複雜情緒還未來得及體會,就被霍蘭縱身壓在了身下,恍惚間,霍蘭的瞳孔也像是死去的亞瑟一樣,映滿了火光。

    那映火的瞳孔此時像道利刃刺入奈德的心髒,讓他突兀的不安恐懼起來,那是直覺上的感受,哪怕剛剛麵對亞瑟,極其接近死亡的一瞬,都沒有此刻來的強烈。他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於是他艱難的從霍蘭堅實卻在顫抖的胸膛裏,將目光投向了後方。

    然後,他就看到了此生不忘的一幕,讓他來不及去想對他意味著什麽的一幕。

    他隻發出了仿佛用盡全身力氣的一聲悲聲呐喊,呐喊聲就像丟失了一切的喪家之犬的哀嚎。

    “不!!!!!!”

    “轟~~”

    一刹那一切都淹沒在這驚天動地的轟鳴聲中,再無其他。而人類絕望的哀嚎,幸存的戰馬悲鳴聲,也混入其中。隻餘轟鳴。

    幾丈高的人類土石造物——極樂塔,在這道天降火光中,做不了絲毫阻礙,更別提其間臥床不起的人類和初生的人類幼體。極樂塔的一切都伴隨著轟鳴聲寸寸消逝。

    崩碎的土石在氣浪轟鳴中,像道道強力弩炮四處飛射而出。

    “啊~”奈德感受著霍蘭不停顫抖的肉體在轟鳴中繃緊,在“噗噗”聲中逐漸發軟,又不知過了多久,逐漸僵硬。

    他能做的就是不辜負霍蘭,將自己深深埋在這具肉盾下,哽咽著,哀嚎著,在痛苦中堅強的勇敢活下去。

    如果這一切都是懲罰。舊神啊!請您告訴我為什麽還要讓我活著?!

    一切風平浪靜之後,奈德呆滯的跪在一片廢墟中,幸運或者不幸的他,僅僅右腿被一塊碎石砸中,左肩有一道亞瑟留下的淺淺劍傷。

    而他麵前,他能活下來的唯一原因,霍蘭。這個在短短時間中救了他兩次,不,多少次呢?奈德看著眼前殘破的霍蘭,讓人無法想象究竟遭受了多麽可怕的事情。

    我,艾德.史塔克,臨冬城公爵、北境最高統治者、北境守護!

    在天災中又有什麽意義呢?

    此行的目標——極樂塔中的萊安娜。

    霍蘭的慘狀映入奈德眼瞼,萊安娜想必也隨著極樂塔已經被摧毀殆盡了吧。

    如果我今日沒有趕到,萊安娜即使死去,霍蘭他們也不會死的毫無意義吧?奈德心想。

    他不知跪了多久,像座雕像多過於像個活人。直到陽光漸弱,塵土沉凝。才像是死去多年的亡者複蘇一樣。毫無生氣的在這片廢墟中遊蕩起來。

    他要收斂屍骸,無論敵我,都應在死去後有個埋身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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