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今天之內,第二次見到他!

    上午的時候,他還在廖寡婦家門前唱山謠,說寡婦門頭是非多。

    這會兒他拜我父親,登時我就覺得他不安好心!拔腿,我就朝著他追了過去。

    看似就那麽點兒距離,下橋頭追至柳樹下,那王家傻子已經沒了影兒。

    地上的東西卻讓我瞳孔緊縮。

    紅燭之上帶著龍鳳金紋,幽幽的火光忽明忽暗。

    除此之外,那雕塑就在紅燭前頭插著,是一個栩栩如生的麵人兒。

    鳳冠霞帔的秀禾服,金紋紅底,端的是喜慶無比。蓋頭下露出的半張臉,一抹紅唇,肌底白皙,更顯得精致。

    地上的紅紙錢已經差不多燒了個幹淨。彌漫著一股難聞的糊味,我心頭更沉的,則是這王家傻子祭拜的東西……

    我將紅燭兩腳踩滅,撿起來了這麵人兒。入手便是一陣冰涼,讓我身上都是雞皮疙瘩。

    左右四看,也不知道王家傻子躲在什麽地方,還是真的跑了。

    此刻,劉文三已經將我爸從河裏頭撈了出來。

    我匆匆朝著橋岸邊走迴去。

    劉文三抖了抖身上的水,才將脫下來的襖子穿上。

    我爸的屍體被纏著繩索,除此之外,頭頂,麵頰,雙肩,還是插著桃木釘鎮屍!

    他泛青色的臉皮,緊閉著的雙眼,顯得異常冷冽。

    甚至我有一種感覺,我爸隨時都會睜開眼睛似的!

    “死倒的怨氣重的很,鎮屍了都還是這麽陰,怕是和他被掘墳也有關係。”

    “十六,你剛跑去幹啥了?”

    劉文三疑惑的問我。

    這就很明顯,他剛才在水裏頭沒看見王家傻子。

    我麵色略有幾分不安的將剛才的事情說了一遍,也將麵人兒地給劉文三。

    劉文三接過來之後,他砸吧了一下嘴巴說道:“這王家傻子,是真傻還是假傻?他這心,不是太好啊。”

    我其實心裏頭有幾分猜測,卻並不懂其中的門道,問劉文三這到底是什麽意思。

    劉文三沉凝了一下才迴答,說這王家傻子的祭拜,又叫做河屍娶親。

    真遇到怨氣不散的河屍,若是不能撈屍,不能伸冤,又不能鎮屍的話,就可以用這法子,給他送親。

    這樣以來,河屍就永遠不會上岸。

    即便是兇,也隻會在水裏頭,至少對岸上的人沒危害,這方法的奇效能涵蓋了沉屍、浮屍、死倒,任何屍都能奏效。

    許多年前,陽江沿岸的人這樣做過一段時間。

    要往江裏頭沉下去年齡麵容姣好的女屍,或者活人。

    因為女屍要新鮮剛死,或者是屍體不腐,活人也要妙齡女孩兒。

    這一風俗,最早是來自於兩條母親河之一的懸河。

    這不僅僅是勞民傷財,更是一種惡俗,之後便被慢慢的取締化解,撈屍人便相應的多了起來。

    我心頭一寒。

    劉文三是不知道我爸和這王家傻子的過節。對於那個年代,女人沒多大自由,也還是半個附屬品。對他來說,我爸是奪了他妻子,可對我媽來說則是能過上正常女人的日子。

    我也將事情的始末和劉文三說了。

    劉文三這才點頭,然後他讓我放心,這河屍送親是沒走完流程的。

    按道理來說,得將女屍或者女孩兒沉下水,才算是完成了儀式。這會兒才剛燒了麵人兒就被打斷,況且我爸的屍體都上了岸,他隻能打空算盤了。

    我心裏頭那口氣卻沒鬆下來。若是這流程走完了,我爸就隻能留在小柳河下頭,他肯定也算是再娶,對我媽來說,兩人的聯係也算是斷了。

    我已經覺得,這王家傻子的問題很大了。

    劉文三提醒我先背我爸迴家,有什麽事情,先讓陳瞎子看過屍體再說。屍體上了岸,算是地上的事兒,陳瞎子能管。

    我將我爸背起來,那種冷硬的觸感,令我心裏頭不少壓抑。

    等迴到院子裏頭,我才發現有幾個村裏頭的漢子,就是之前抬過廖寡婦那幾個,正在將清兒和陳遠歸的母子棺抬進去一個房間,我奶奶在旁邊守著。

    至於之前的黑棺以及紙紮的喪鍾,已經不在院子裏,明顯被丟出去了。

    狼獒沒迴來,陳瞎子竟然也沒在。

    我喊了奶奶一聲,奶奶匆匆走過來,她瞅著我爸的屍體,直掉眼淚。

    其他幾個漢子放完了棺材,和我奶奶打了個招唿,匆匆就走了,明顯是他們害怕。

    “劉陰婆,陳瞎子呢?”劉文三先開口問了。

    我將屍體放在堂屋的地麵上,奶奶才迴答,說剛才陳瞎子忽然說要出去看看,怕出什麽意外,就走了。

    劉文三點點頭,也叮囑我,讓我先睡一覺好好休息。

    等陳瞎子迴來了再查,屍體都在這裏了,必定有個水落石出。

    奶奶弄來了一張白布,給我爸蓋上,她眼淚還是掉個不停。

    我點點頭,此刻更沒心思去找老鰥夫。

    看上去,王家傻子是兇手的可能性已經很大,等陳瞎子看了屍體,拿到線索,我就能找上門去!

    不管是老鰥夫還是王家傻子,肯定逃不掉!

    當然,如果不是老鰥夫的話,就能少點兒麻煩。

    這兩天一夜,早已經讓人疲憊不堪,此刻我都覺得腦袋有些昏厥了。

    “文三叔,我家房間就這幾個了,你和我一起對付對付?”我問了一嘴。

    劉文三點了根煙,又摸出來半瓶酒砸吧了兩口,說了個行。

    奶奶給門虛掩了一道,我和劉文三迴了房間。

    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過了老半晌才有困意。倒是劉文三,他喝了酒,沒過多久就睡著了。

    可能是太壓抑,發生的事情太多,我一直在做夢。

    這夢又很奇怪,我夢到一個穿著唐裝的老人,背對著我,坐在小柳河的橋頭上看著小柳村。

    我則是站在村口的位置。

    整個小柳村看上去烏煙瘴氣,鬼祟橫行,來來迴迴走的村民也是兇神惡煞的瞪著我。

    不光是排外,更像是他們本心如此,就那麽兇惡。

    窮山惡水出刁民,這句話不假。

    之後,夢又變成了另一個模樣。

    我還是站在村口,腳下的地變成了水泥地。

    小柳河的橋頭上,沒了那唐裝老人。

    隻剩下一件空落落的衣服,被一根樹枝撐起來,插在河邊隨風晃動。

    行走路過的村民,穿著變得新亮了不少,也有了神光,隻不過他們的神色底下,還是有幾分兇惡掩藏。

    我心裏頭壓抑的很,夢裏頭就一直在哭,掉眼淚。

    身上忽而有幾分冷風吹過,我微顫了一下,睜開眼睛。

    屋子裏光線晦暗,鼻翼間卻聞到一股難聞的焦糊味道。

    我心頭一凜,趕緊翻身起床,朝著屋外跑去。

    推開門,眼前的卻是讓我頭皮發麻的一幕。

    我家的院子裏頭,那口黑漆漆的棺材又迴來了!其上滿是塗抹的慘白石灰,棺材前頭點著兩根大紅蠟燭。

    我爸的屍體杵在棺材麵前,直挺挺的,分外詭異森然!

    他雙眼已經睜開了,黑漆漆的眼眶裏頭,眼珠子深陷下去。

    眼眶裏頭還在滲水出來,水跡劃過鐵青色的皮膚,在燭火搖曳下,就像是在哭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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