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段時間,我總感覺我媽一直跟在我身邊。

    柳葦蕩裏頭我差點兒沒命了被救上來。劉文三家裏鞋尖對著床,這都給我若有若無的征兆。

    我媽在守著我,看著我!

    可這對她太過不公平,她早該獲得新生!

    劉文三隨便攔了一輛出租車,上車之後,他又說了個紙坊街的地址。

    我對開陽市不怎麽熟悉,可司機一聽紙坊街,竟然直接揮揮手,說讓我們攔別的車,他不拉!折騰了快十幾分鍾,換了三輛車,我們才上了路。

    到了地兒我才知道,為什麽那麽多司機都不願意拉這一趟!

    紙坊街是一條很老很舊的街道,街口有個牌樓,寫著紙坊兩個字。

    路口還有幾塊石墩,給人一種很油膩的感覺。

    整條街道約莫開了十幾家店,紙紮冥紙鋪、殯葬一條龍、墓碑雕刻、棺材定製……

    甚至在街口的一家店鋪,幾個人正在將一具屍體從車上抬下來,濃烈撲鼻的屍臭,都快把我熏暈了……

    之前撈水裏頭化煞的屍體出來接陰,那些都是死而不化!加上在水裏頭泡著,幾個月了都沒什麽臭味兒。顧若尋的屍體有一些味道,也是因為被劃破了脖子,流出來很多汙血。

    這濃厚的屍臭,讓我一直忍不住幹嘔!

    尤其是空氣中還吹拂著另一股味道,就像是什麽東西燒糊了,帶著一絲爛肉味兒。

    我順著味道飄來的方向看去,在紙坊街不遠處,最多兩三百米的地方,能看到一排廠房,還有一個大煙囪!

    讀書的時候,我視力就不錯!那廠房掛著歪歪扭扭的牌子,上麵寫著:“開陽火葬場!” 這種陰森詭異的地方,還能有出租車願意來,都是我和劉文三燒高香了!

    當然我也沒抱怨什麽。吃陰人飯的,哪兒有不接觸這些事兒的道理?

    “嗬忒!”劉文三吐了口唾沫在地上,他眉頭也連著挑動了好幾下,明顯是受不了這味兒了,徑直往裏走去!

    走過街道的時候,明顯開鋪子的人都抬頭望著我們,不過當他們看見劉文三之後,都低下了頭,當做沒事兒發生。

    在我們前頭還走著兩個人,他們反倒是還沒走到裏麵多深,就被幾個鋪子出來的老板給拉進去了。

    來這條街都是辦喪事的,不可能貨比三家,誰先搶到就是誰的生意!至於劉文三陽江撈屍人的名頭,果真的牌麵大,幾乎都認識他。

    劉文三停在了街道最裏麵的一家鋪子門口。

    老舊的鋪門,還是那種木質的,隻開了半扇。

    “陳瞎子,出來接生意了!”劉文三扯著脖子,忽然喊了一聲。

    晃晃悠悠的,半扇門後走出來一個人。

    我心裏突突一跳,這是個身材傴僂的老頭,約莫六十多歲的樣子,頭發已經斑白,看上去,他身體弱的嚇人,晃晃悠悠,仿佛隨時都會倒下似的。

    最重要的是,他竟然是個瞎子……

    一雙眼睛泛著死魚一樣的白眼珠,嘴上還抿著半截葉子卷煙。

    “劉文三,你還沒被那些水鬼拖下去?命真的硬。”陳瞎子嗓子就像是個破風箱似的,夾雜噅兒噅兒的聲音,似是嗓子裏憋著老痰。

    “能不能說點兒好話?”劉文三沒好氣的說道。

    “嗯?”忽然,陳瞎子那雙死魚眼看向了我。

    “帶了個年輕人?你不是說,這輩子不收徒弟麽?還是你時日無多了,想把衣缽傳承下去?”

    劉文三:“……”

    我終於見識到,能兩句話把劉文三嗆死的人了。

    不過這陳瞎子,真的是不說半句吉利話。

    尤其是被他看著,我總覺得心底的秘密都被剖析了似的。

    “陳瞎子,我來找你是辦正事兒的,拉上你那輛破車,跟我幹一段時間吧。”劉文三無奈的開口道。

    “不去。”陳瞎子果斷迴答,他依舊定定的看著我。

    “老柳死了,我走水路的,陰路走不通,要沒個開道的,陽江上那些屍體,就撈不起來了。”劉文三皺眉道。

    陳瞎子搖搖頭:“你撈不起來屍體,和我有什麽幹係?老柳命那麽硬,都讓你玩兒死了,我還想多活幾年。”

    我聽著這話,心裏頭就不太舒服,說道:“老柳是被人害了的,他死的憋屈,可這事兒一定會有個結果,他不是文三叔害死的。”

    陳瞎子忽然笑了笑,說道:“老柳八字比金子還硬,要不是天天跟著陽江邊上撈屍,得罪了太多水鬼,壞了八字,怎麽會被人害死?”

    我一時間無語凝噎。

    這些東西我不太懂,可陳瞎子說的煞有其事的,吃陰人飯,真的壞八字嗎?

    他目光依舊定定的看著我,冷不丁的說了句:“你沒勘過陽關?身上陰氣森森的,你是陰生子?” “劉文三,你膽子大的離奇,竟然還敢和陰生子混在一起了?你想短命,不要來害我!”

    說完,陳瞎子竟然轉身就要走!

    我卻慌了神,劉文三來這裏找他,明顯他能替代老柳,最關鍵的是,劉文三說這陳瞎子還可能幫我媽。

    正當我心急的時候,劉文三忽然又喊了句:“十六是沒勘過陽關,剛滿二十二歲出頭,可他是劉陰婆的孫子!”

    “前段時間,剛拜了我做幹爹,現在跟著我在陽江撈母子屍接陰,當年那件事,讓你不願意去陽江!可要是十六幫你一把呢?”

    劉文三這句話剛落,陳瞎子忽然身體僵住了。

    他直勾勾的盯著我,那泛白的眼珠子,竟然開始透著血絲和猩紅。

    沉默持續了很久,陳瞎子搖了搖搖頭,破風箱似的嗓子,說了句話。

    “這忙,什麽時候幫?” 我心裏突突一跳。

    陳瞎子,是不想去陽江?劉文三又讓我幫他什麽?

    劉文三卻笑了笑:“隻要你願意跟著我們幹,大家就是一條船上的人,你的事就是我和十六的事,有一單大買賣得先做,然後十六身上也有一件麻煩事纏身,這兩件事了之後,就讓他幫你,如何?”

    “你的那些破事,就沒必要說了,我對你撈屍不感興趣。隻不過讓我拉屍開路而已。”

    “小子,你叫十六?你想讓我做什麽?” 陳瞎子眼珠子上的猩紅和血絲逐漸減少。

    劉文三對我點了點頭。

    我深吸了一口氣,說道:“讓我媽去投胎。”

    陳瞎子臉色又是一變,他眼睛微眯起來,那泛白的眼珠子就成了一條線了。

    “你是說,二十多年了,你媽化作的母煞還是跟著你?沒有被鎮住,也沒有走?” 明顯,陳瞎子是了解陰生子和母煞的。

    我猶豫了一下,點點頭。

    “那你勘陽關失敗,還沒死,不知道這母煞安的是什麽心了。”陳瞎子忽然說道。

    我臉一白,然後低聲苦澀道:“我媽,其實沒阻止我勘陽關,我爸那天晚上被人害死了,我碰了他的屍體,還是我媽救我迴來的,不然我已經被村民打死了。”

    我的話說的是半截不清楚,完全是心裏頭難受,下意識說出來的。

    陳瞎子自然也沒有聽懂,眉頭緊皺。

    劉文三開口說道:“陳瞎子,這件事一時半會兒說不清楚,等到時候去了小柳村,有劉陰婆在,自然能說明白。我既然來找你,你肯定就度的了十六他媽。”

    其實我很想現在解釋清楚,可的確需要奶奶一起,才能說得明白。

    隻要這陳瞎子答應去,那這件事就算是落定了!

    陳瞎子又沉默了幾秒鍾,忽然說道:“你接了劉陰婆的衣缽,那就是要吃接陰婆這碗飯了,接陰鎮屍必不可少,幫我的忙,你要是不會鎮屍,那可能是會沒命的。”

    “以前的接陰婆,可不是劉陰婆,你會鎮屍麽?”

    我一怔,鎮屍,那不是劉文三做的事情麽?

    劉文三皺眉道:“陳瞎子,十六才剛接過劉陰婆的衣缽,他哪兒懂那麽多,況且劉陰婆她也……”

    陳瞎子卻打斷了劉文三的話,指了指他身後的屋子,定定的看著我說。

    “或者,你看得懂這屋子,為什麽會修成這樣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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