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想到對我會舉行公判大會。政府的目的不外乎是想殺雞儆猴,同時向老百姓炫耀一下自己的功績。“公判大會”這個詞反饋給我的信息有兩點。一點是那兩把槍和一副手銬一定是追迴來了,要不然,他們沒有這麽牛氣,要在全市人民麵前宣判我的罪行。第二點就是既然是公判大會,就決不會對我從寬處理。對那個眼鏡鬼的承諾我完全可以徹底死心了。

    2000年4月30日上午,一個大好的晴日,我被一輛警車押送到紅岩區人民法院。當我從警車裏下來的時候,男女老少的市民正在朝法院大庭湧進。他們對戴著手銬的我指指點點,側目而視。我咧了一下嘴,朝一個小女孩吐了一下舌頭,然後笑了。小女孩蚱蜢似的跳到了她母親的身後,緊緊抓著她母親的裙裾不肯鬆手,這使得她母親的一邊大腿都露出來了,我看著那片雪白的大腿似笑非笑,年輕的母親滿臉通紅地瞪了我的一眼。我說:你不應該把小孩子帶到這裏來。押解我的條子在我的後腦勺上擊了一記,我踉蹌向前,隨著人群一齊朝法庭湧去。對著初夏明亮而自由的陽光和幸福得像花兒的人群,我感到脆弱而孤獨。

    庭判還沒開始。我被押進了置留室。與我同時押進置留室的還有一個年輕的男人。他的存在,使我的孤獨感明顯減少了些。我衝著他點了點頭,他也衝著我點點頭。條子把我們的手銬解除了,好像是說現在的犯罪嫌疑人一般不戴手銬上法庭,這表明法製建設的進步。我活動了一下手腕,然後把手伸向那個男子,我苦笑道:並肩接受人民的懲判。他沒有伸手,他說:老子他媽的就是不服!我把手縮迴來,說:老兄,你犯了什麽事?他憤憤然的樣子,我等了一會,以為他不會說,末了他卻說了:老板欠我們一萬多元工資,我們過年迴不了家,找他吵,他叫人把我們打了一頓。晚上我摸到他家,剁了他三根手指。我點點頭,表示知道了,同時也表示理解和同情。我問:你老家哪裏的?他說:河南信陽。我哦了一聲。不再說話了。

    置留室裏沉靜了,隔壁法院大庭的喧嘩聲就像水浪一樣朝我們淹來。透過玻璃門,可以看見走廊裏還有很多人朝大庭湧去。男人大概不習慣這種喧嘩中的沉寂,他找話來問我:你犯什麽事了?我看著門外說:說來話長,我的主要事情是從檢察院裏偷了兩把槍。他呀一聲說:你敢偷槍啊?我還是看著門外,說:怎麽不敢?他說:你真膽大,你是哪裏人?我說:我就是本市的。他說:難怪,你……我不容他再問,就打斷了他的話,我說:你發現沒有,門口並沒有人看守我們?他愕然不解地看著我,我說:真的沒有人啊,我們逃跑吧?快!快!說完這話,我就衝過去把玻璃門推開了。

    好家夥,真的沒人看守,機會千載難逢。我整了整衣服,然後逆著湧進來的人群疾步往外走。我警告自己不能跑,一跑起來,目標就太大了。我也不能從院子的大門口逃走,那裏有武警站崗,別人都朝裏湧,隻有我朝外走。我怕被他們看出破綻。我轉身朝法院的家屬區疾走。等到了一個四周無人的牆角,我突然猛地一躥,躥上高高的圍牆,然後縱身跳下去。一個前滾翻,爬起來。這時身後的院子裏鈴聲大作,警笛長嗚。我在凸凹不平的小巷裏瘋狂地奔跑起來,藍天在窄窄的巷子上空搖晃,陽光從犬牙交錯的簷角銀魚般朝我片片撲來。我聽到耳邊是唿唿的風聲,我感到自己要飛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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