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錢藏好，去河西紡織廠過年。汪霞還是住在那間房子裏。幾年不見，汪霞老多了。汪霞還不到五十歲，可她看起來差不多六十歲了。臘月底我提著年貨，買了十幾斤肉迴到汪霞那裏。汪霞哭得那個熊樣，她把我當作劉龍了，她邊哭邊說：龍伢子呀，你總算迴來了，你媽命苦呀，人家都說我生了三個崽，怎麽就一個人過年？我說：好了好了，瞧你老得，我是劉虎，不是劉龍。汪霞抹了眼淚，抬起頭，哦了一聲：你真是劉虎啊。劉虎啊，還是你好，你最孝順。我說：得了，劉龍在裏麵關著呢，劉騏八成也在裏麵關著。你生的好崽，就別指望他們孝順了。汪霞來氣了，她說：你們自己要作孽，管我做娘的什麽事？！我一笑，說：好了，我是迴來跟你過年的，不是迴來跟你鬥嘴的。汪霞說：誰要鬥啊？說罷替我把年貨提進屋。
馬麗不在屋內，讓我多少有些失落。屋裏的陳設同我當年出走時差不多。汪霞還睡那個雙層床的下鋪，上鋪則堆滿了她零亂的破衣服。當年馬麗放床的地方擺滿了一些氣味和顏色都可疑的雜物。我抬頭四顧，天花板和牆壁交叉的地方都是一些敗舊的蜘蛛網，特別是四個牆角，那上麵的蜘蛛就疊得更厚了，也不知繁衍了多少代蜘蛛。
這哪有過年的樣啊？我放下行李，就搞起衛生來。汪霞則在我耳邊嘮叨。紡織廠無緣無故就敗了，產品銷不出，百分之八十的工人都下崗了。汪霞下崗了，以前在我們這裏住的馬麗也下崗了。我乘機問她馬麗怎麽不住這裏了。
見我問起馬麗，汪霞似乎來了精神，她說：提起她呀，可有的說了。你走了之後，她男人從監獄裏出來，天天來纏著她複婚，又向她要孩子。我就對馬麗說，人家對你那麽好，你就跟他複婚吧，馬麗也有些心動。可誰知沒過半年，那男人又被抓進去了，說是吸毒。馬麗的娘家有個弟弟，有個姐姐，還有個娘。娘家在蘇吉巷有一幢小木樓，三層。每一層也就是十來個平方。先是準備給她弟弟結婚用的，可她弟弟女朋友都沒談上，就因搶劫殺人，被抓住槍斃了。馬麗原本想，娘家這房子應該歸她了，就急忙忙從我們這裏搬迴去了。誰知她姐姐也突然離婚了，也是男人不學好，販毒，被抓進去了。那男人本來是有房子的，但馬麗的姐姐嫁給他時，前妻給他留了個十幾歲的小孩。現在小孩長到十八歲了，見父親被抓，趁機就把後娘——也就是馬麗的姐姐趕走了，說房子是他媽媽留給他結婚用的。馬麗的姐姐隻好帶著自己七歲的兒子迴到娘家。現在馬麗的娘住一樓，馬麗帶著女兒住二樓，馬麗的姐姐帶著兒子住三樓。三個人天天扯皮吵架。馬麗的娘本想靠這房子出租弄點養老金，可被她姐妹倆住進去後再不肯搬出來了。三個人都沒工作，不吵架還能幹什麽？唉，要說你們三兄弟還好不在一起，若在一起，隻能像這房子的蜘蛛一樣，睡天花板了……
汪霞說到這裏的時候，我正在舉著掃帚在掃蜘蛛網。聽了馬麗的故事，我感到心裏亂糟糟的。同時也有一種痛感在內心的某個角落隱伏著，我知道對馬麗我是有感情的。我想我是不是該去看看她？可事過境遷，我的確沒有多少去看她的理由。
我沒想到汪霞沒了工作，反而有了酗酒的壞毛病。汪霞酗起酒來，性格就變得比以前更粗暴了，我們和和氣氣過到初六，當然這也是我一忍再忍的結果。到了初七，我再也忍不下了，就跟她狠狠吵了一架。汪霞酗完酒後，去打麻將，輸了錢，就在那裏大耍“人來瘋”，被別人告到我這裏了，我隻好替她墊錢了事。可汪霞迴來後卻說我不該。我當即火了，衝著她大發脾氣。到後來我還了解到汪霞竟有賣淫的惡習。她這麽老了，當然不會到那些發廊賓館裏賣淫。她是一種變相的賣淫。跟她玩麻將賭博的大多是些糟老頭子。汪霞隻想贏不想輸。但她沒有這麽好的運氣，她常輸。輸了錢卻不出，隻好跟人家睡一覺了事。我知道這事後，指著她的鼻子罵得她狗血噴頭，可她一點都不在意，她撇撇嘴說：我守了這麽多年寡我容易嗎？再說你看看街頭巷尾那些電視錄相吧，裏麵的女人不都這樣嗎？
我不想跟她再說什麽了，我摔門而出！天明迴來，她又出去打麻將去了。我留給她一千元錢，悄悄地走了。我其實還可以留給她更多的錢，可我知道她嘴巴不嚴，我怕她到處吹噓自己兒子有錢，讓條子盯上了，可不是玩的。走時我還給她留了張字條。我憤怒地寫道：你隨便跟哪個糟老頭子睡，我都沒意見！可你就是不能欠了人家的錢才跟人家睡！！
想想真是惡心，又不是欠很多錢，也就是個三五元。真他媽的眼界淺！如果我沒有被抓進去，從今往後我決定每月按時寄給她幾百元，讓她賭博！讓她酗酒！折騰夠了，死了幹淨！真的看不懂這個世道！
在坐往彌江監獄的火車上，我真恨不得大哭一場。我感覺這一切都是冥冥之中的報應。想起與小夏在一起的那段日子，我就羞愧難當，我就惡心想吐！我感到這個世界，誰都他媽的不像個人樣，我們的生活就像一隻掐了頭還在亂飛的蒼蠅。很多時候，我都覺得自己是強大的，是自立的。隻有這時，我才感到自己是那麽的渺小可憐，那麽的孤獨無助。火車進隧道的那一刹間，我甚至感到自己是一個被一群兇鬼架往地獄的幽魂。那唿嘯的列車就是耳際的一股陰風。
這迴我跟所長攤牌了，在所長家裏，我把七萬元從我麵前推到他麵前，我說：這是七萬，我希望你能馬上放出我哥哥。所長把錢推過來，堅定地說：不可能。你哥減刑還不久，如果現在我又給他減刑，就太顯形了。弄不好原來的刑都減不了。我又把錢推過去，說：好吧，但你總得給我個答複吧，我哥最遲什麽時候能出來？
所長見我口氣鬆動了，就沒有將錢推迴來，他說：你給我一年時間吧，我盡量在明年春節前將他弄出來。再要提前，我恐怕也無能為力了。我知道他說的是實話，欲速則不達，我隻能隨他了。我點點頭，站起來告退。
我給劉龍帶了很多吃的東西和很多用的東西，我還給了他一千元錢。我要他在裏麵安心點，別胡思亂想，也別有什麽異動，要不然我就白折騰了。我說下一個春節不會讓他在獄中過的。劉龍似乎知道了些什麽，他問：你花了不少錢吧？我說：這個你不管。
馬麗不在屋內，讓我多少有些失落。屋裏的陳設同我當年出走時差不多。汪霞還睡那個雙層床的下鋪，上鋪則堆滿了她零亂的破衣服。當年馬麗放床的地方擺滿了一些氣味和顏色都可疑的雜物。我抬頭四顧，天花板和牆壁交叉的地方都是一些敗舊的蜘蛛網，特別是四個牆角，那上麵的蜘蛛就疊得更厚了，也不知繁衍了多少代蜘蛛。
這哪有過年的樣啊？我放下行李，就搞起衛生來。汪霞則在我耳邊嘮叨。紡織廠無緣無故就敗了，產品銷不出，百分之八十的工人都下崗了。汪霞下崗了，以前在我們這裏住的馬麗也下崗了。我乘機問她馬麗怎麽不住這裏了。
見我問起馬麗，汪霞似乎來了精神，她說：提起她呀，可有的說了。你走了之後，她男人從監獄裏出來，天天來纏著她複婚，又向她要孩子。我就對馬麗說，人家對你那麽好，你就跟他複婚吧，馬麗也有些心動。可誰知沒過半年，那男人又被抓進去了，說是吸毒。馬麗的娘家有個弟弟，有個姐姐，還有個娘。娘家在蘇吉巷有一幢小木樓，三層。每一層也就是十來個平方。先是準備給她弟弟結婚用的，可她弟弟女朋友都沒談上，就因搶劫殺人，被抓住槍斃了。馬麗原本想，娘家這房子應該歸她了，就急忙忙從我們這裏搬迴去了。誰知她姐姐也突然離婚了，也是男人不學好，販毒，被抓進去了。那男人本來是有房子的，但馬麗的姐姐嫁給他時，前妻給他留了個十幾歲的小孩。現在小孩長到十八歲了，見父親被抓，趁機就把後娘——也就是馬麗的姐姐趕走了，說房子是他媽媽留給他結婚用的。馬麗的姐姐隻好帶著自己七歲的兒子迴到娘家。現在馬麗的娘住一樓，馬麗帶著女兒住二樓，馬麗的姐姐帶著兒子住三樓。三個人天天扯皮吵架。馬麗的娘本想靠這房子出租弄點養老金，可被她姐妹倆住進去後再不肯搬出來了。三個人都沒工作，不吵架還能幹什麽？唉，要說你們三兄弟還好不在一起，若在一起，隻能像這房子的蜘蛛一樣，睡天花板了……
汪霞說到這裏的時候，我正在舉著掃帚在掃蜘蛛網。聽了馬麗的故事，我感到心裏亂糟糟的。同時也有一種痛感在內心的某個角落隱伏著，我知道對馬麗我是有感情的。我想我是不是該去看看她？可事過境遷，我的確沒有多少去看她的理由。
我沒想到汪霞沒了工作，反而有了酗酒的壞毛病。汪霞酗起酒來，性格就變得比以前更粗暴了，我們和和氣氣過到初六，當然這也是我一忍再忍的結果。到了初七，我再也忍不下了，就跟她狠狠吵了一架。汪霞酗完酒後，去打麻將，輸了錢，就在那裏大耍“人來瘋”，被別人告到我這裏了，我隻好替她墊錢了事。可汪霞迴來後卻說我不該。我當即火了，衝著她大發脾氣。到後來我還了解到汪霞竟有賣淫的惡習。她這麽老了，當然不會到那些發廊賓館裏賣淫。她是一種變相的賣淫。跟她玩麻將賭博的大多是些糟老頭子。汪霞隻想贏不想輸。但她沒有這麽好的運氣，她常輸。輸了錢卻不出，隻好跟人家睡一覺了事。我知道這事後，指著她的鼻子罵得她狗血噴頭，可她一點都不在意，她撇撇嘴說：我守了這麽多年寡我容易嗎？再說你看看街頭巷尾那些電視錄相吧，裏麵的女人不都這樣嗎？
我不想跟她再說什麽了，我摔門而出！天明迴來，她又出去打麻將去了。我留給她一千元錢，悄悄地走了。我其實還可以留給她更多的錢，可我知道她嘴巴不嚴，我怕她到處吹噓自己兒子有錢，讓條子盯上了，可不是玩的。走時我還給她留了張字條。我憤怒地寫道：你隨便跟哪個糟老頭子睡，我都沒意見！可你就是不能欠了人家的錢才跟人家睡！！
想想真是惡心，又不是欠很多錢，也就是個三五元。真他媽的眼界淺！如果我沒有被抓進去，從今往後我決定每月按時寄給她幾百元，讓她賭博！讓她酗酒！折騰夠了，死了幹淨！真的看不懂這個世道！
在坐往彌江監獄的火車上，我真恨不得大哭一場。我感覺這一切都是冥冥之中的報應。想起與小夏在一起的那段日子，我就羞愧難當，我就惡心想吐！我感到這個世界，誰都他媽的不像個人樣，我們的生活就像一隻掐了頭還在亂飛的蒼蠅。很多時候，我都覺得自己是強大的，是自立的。隻有這時，我才感到自己是那麽的渺小可憐，那麽的孤獨無助。火車進隧道的那一刹間，我甚至感到自己是一個被一群兇鬼架往地獄的幽魂。那唿嘯的列車就是耳際的一股陰風。
這迴我跟所長攤牌了，在所長家裏，我把七萬元從我麵前推到他麵前，我說：這是七萬，我希望你能馬上放出我哥哥。所長把錢推過來，堅定地說：不可能。你哥減刑還不久，如果現在我又給他減刑，就太顯形了。弄不好原來的刑都減不了。我又把錢推過去，說：好吧，但你總得給我個答複吧，我哥最遲什麽時候能出來？
所長見我口氣鬆動了，就沒有將錢推迴來，他說：你給我一年時間吧，我盡量在明年春節前將他弄出來。再要提前，我恐怕也無能為力了。我知道他說的是實話，欲速則不達，我隻能隨他了。我點點頭，站起來告退。
我給劉龍帶了很多吃的東西和很多用的東西，我還給了他一千元錢。我要他在裏麵安心點，別胡思亂想，也別有什麽異動，要不然我就白折騰了。我說下一個春節不會讓他在獄中過的。劉龍似乎知道了些什麽，他問：你花了不少錢吧？我說：這個你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