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水墨不答尹南殤的話,卻輕輕反問道:“當日他傷在萱寧的刀下,不是讓你救他,為何又到了此處?”


    尹南殤咂咂嘴道:“救活了就是了,我又不好‘男風’留著俊俏公子做什麽?”


    秦水墨聽他話裏有話,便不再詢問。


    轉過開滿金色萱草的山坡,一座村舍便立在花海之中。


    黃泥做牆,青木為門。


    這村舍雖簡陋,卻整潔,清雅,就像裴斯年本人。


    青木門推開,房間雖小,卻井井有條。幾張小桌子,小板凳,潔淨異常。


    這不像是個男人獨居的房子,窗前木頭花瓶中插著的幾片綠葉分外雅致。灶台前的碎花圍裙斜掛在一邊。


    秦水墨心中疑惑,難道這裏還有別人?


    “相公今日怎麽迴來的如此早?”裏屋有女子溫柔的聲音傳出。


    聽到這聲音,秦水墨心中疑竇頓生。


    “遇到恩公了,今日多做幾個菜!真是難得的歡喜!”裴斯年衝屋內說道。


    裏屋有人挑簾出來。


    那人瞧見秦水墨和尹南殤一愣;秦水墨和尹南殤也是一愣。


    挑簾出來的女子峨眉淡掃,麵色素淨,頭上隻用頭巾包裹著滿頭秀發,卻仍是擋不住她的傾城容顏。


    來的,正是那日因蝠蠱發作,躍下懸崖的萱寧!


    是呀,不是她,還能是誰呢?但當日山神廟前蝠蠱發作,香消玉殞的情景就如曆曆在眼前,秦水墨不敢相信的自己的眼睛。


    萱寧見到他二人臉色瞬間慘白,忙對裴斯年道:“那屋後牆上掛著我上月熏好的筍幹,相公去取來,我好為你們填個下酒菜。”


    裴斯年倒不疑有他,應一聲便出門往後頭去了。


    萱寧強自鎮靜道:“二位如何能來到這萬星河中?”


    秦水墨看著萱寧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萱寧姑娘!”


    萱寧身上一震道:“你們果然是認識我的!”


    秦水墨道:“那姑娘又是如何來到這萬星河中的?”


    萱寧張張嘴,欲言又止,聽得外麵腳步聲,隻得搖搖頭。


    秦水墨也望著萱寧的眼睛點點頭。


    兩人彼此心照不宣,在裴斯年麵前裝作不認識。


    這一餐,倒是吃的舒爽。


    熏筍幹子炒臘肉,香煎豆腐,青稞蒸羊羹,外帶一壺烈烈的酒。


    萱寧話不多,先是忙著下廚,飯菜齊備後方才上了席麵。


    裴斯年卻比一年多以前開朗健談許多。


    此刻與尹南殤已將半壺烈酒灌了下去,正天南海北地聊得不亦說乎。


    萱寧端起一杯酒,衝秦水墨和尹南殤道:“相公乃是讀書之人,卻與萱寧在這無人之地荒擲了青春,實在是萱寧的罪過!”


    裴斯年酒正半酣,聽得這一句,忙道:“與萱寧在一起才是我這輩子最幸福的時光。”


    萱寧看一眼裴斯年,又轉麵對著秦水墨和尹南殤道:“村野夫妻,讓二位見笑了。”說罷,一飲而盡。


    秦水墨瞧著萱寧眼角淚光一閃,心中也不禁黯然,忙端著酒杯也一口喝下。


    杯中酒烈,如一線燃燒的火焰落入腹中。這酒,竟是哥勿和雲海國交界處草原牧民常喝的青稞酒。


    秦水墨幼時學天下之風物地理,對這酷寒之地竟能生長出的麥類作物,便很感興趣。對青稞酒的製作也有所了解。


    洗淨的青稞倒入鍋中用水煮,當鍋中的水已被青稞吸收完了,火就不能燒得過旺,邊煮邊用木棍把青稞上下翻動,以便鍋中的青稞全部熟透,並隨時用手指捏一下青稞粒兒,如還捏不爛,再加上一點水繼續煮。


    等到八成熟時,把鍋拿下來,涼上一炷香的時間,這時鍋中的水已被青稞吸收幹了,趁青稞溫熱時,攤開在已鋪好的幹淨布上,然後就在上麵撒勻酒曲。撒曲時,如果青稞太燙,則會使青稞酒變苦,如果太涼了,青稞就發酵不好。撒完酒曲之後,再把青稞酒裝在鍋裏,用棉被等保暖的東西包起來放好。在夏天,兩夜之後就發酵,冬天則三天以後才發酵。如果溫度適宜,一般隻過一夜就會聞到酒味兒。假如一天後還沒有聞到酒味兒,就說明發酵時溫度不夠。青稞酒若要更甜,這每一環節都要準確把握,出不得半點瑕疵。


    酒釀好後,把它裝入過濾青稞酒的陶製容器中。如果要馬上用酒,就要加水,等泡四個小時後就可以過濾後飲用。


    秦水墨飲下的青稞酒,如火一般的灼熱後,卻是無窮盡的迴味甘甜。


    她再看那盛酒的陶罐,形製古樸,胎質細潔,色純白而極堅硬。釉色白潤,有的微微閃黃,帶些乳白色。作風樸素,不帶紋飾。當真“皎潔如玉”當為邢窯燒製的白瓷。


    陸羽《茶經》中講:“邢瓷類銀,越瓷類玉”,“邢瓷類雪,越瓷類冰”。


    眼前的茶罐釉色潔白如雪,造型規範如月,器壁輕薄如雲,扣之音脆而妙如方響。看來倒是禦用貢品的規格了。


    秦水墨滿腔疑惑要問萱寧,偏偏那萱寧又說身體不適,飲了一杯酒便迴了臥房,臨走前又給三人填了壺熱酒。


    這萬星河不是願力凝結麽?怎麽今日這小屋中的種種卻是真真實實的?


    萱寧不是已經死了嗎?難道那蝠蠱竟可以治愈?


    裴斯年又是如何在這幻境中常年生活的?


    尹南殤卻與裴斯年相聊甚歡。


    兩個人此刻全無半點風度,四仰八叉地坐在椅子上。剛才二人說到中原風物景致,山川地理乃至國策民生都滔滔不絕,大有相見恨晚之意。


    秦水墨搖搖頭,隻得給二人麵前迅速空掉的杯子續上新酒。


    尹南殤紅著脖子大手一揮道:“裴兄學富五車,當真可以縱論天下!那以裴兄之見,雲海國又如何在哥勿與大興的夾擊之下尋得活路?”


    尹南殤說這話時,似有意無意瞅了眼秦水墨。


    秦水墨抬頭看他,他卻又若無其事地看著裴斯年。


    裴斯年對著桌上搖曳的燭光,搖了搖通紅的臉龐,笑道:“雲海之重,當在鐵山!若要翻身,將鐵山贈給哥勿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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