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隻見眼前片片閃耀的紅梅林海中,站著個黑衣青年,麵帶黑木麵具,裁剪得體的長衫襯著修長挺拔的身姿,雖巍然不動,但涼風吹起衣袖,翩翩神采從舉手投足間叫人不得不喝彩。


    那手持紅梅的白衣女子,聽到那男子溫潤沉靜的聲音,身子雖一動未動,但若離得近,便可看到她的麵紗輕輕抖了抖。


    舞步悄然變換,胡璿舞如雲,胡騰舞如風,風雲相依,在這梅林花海中,綻放出舞之天機!舞蹈起源於上古時期,稱為雲門。乃是溝通天地,模仿萬物,為軒轅皇帝所用的奇跡。此刻這舞,也分明讓雪與梅,鍾天地之靈秀,生出一派天然的祥和風雅。


    橫笛與琵琶等絲竹之聲又起,手持紅梅的女子,玉手輕拂,將一朵含香吐蕊的梅花送到那黑衣男子的鼻下。


    美人送花,公子風雅,這一出舞,倒更是叫人想不到。


    女子白紗遮麵,但曼妙身姿,令人不得不去猜想那麵紗下是何等的驚世容顏!男子黑木蒙麵,身形舒暢流轉,瀟灑飄逸的舞步下透著恬淡悠遠的風雅氣質。當真是一對無雙璧人,驚起塵世間無限的美好。


    黑衣男子手輕輕一托,捧起女子的手腕,口中讚一句:“好香!”腳下繞圈,另一隻手卻捧住女子腰間。他態度雖曖昧,舞姿卻出塵。二人腳下如蝴蝶穿花,瞬間已走了幾個來迴。


    眾人看的屏住唿吸,黑衣沉靜,白衣優雅,如同寫意的水墨畫。二人之間的紅梅恰似那畫卷上一點殷紅的朱砂。


    隻有台上看似忘情而舞的男女看得清,剛才女子遞出的紅梅下,一道冰冷藍光從男子的喉下貼著皮膚劃過!


    秦水墨的心徹底亂了!是他,是他,竟然是他!


    從那男子躍出屏風,接住金鈴一刹那,她就知道他是誰!等到黑木麵具後的唇發出那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她覺得自己的舞步都已不在點子上了。所幸絲竹之聲歡快跳躍,換了新曲。她腦中不及細想,借著紅梅便將喂了毒的銀針送向他的喉嚨!左手卻被那人托起,感覺到那人的手搭在自己的腰間,耳邊卻傳來那人的輕語“謀殺親夫可是重罪哦。”


    千裏之外,雪域雲海,想過一千次一萬次如何要他的命!誰曾想卻是此情此景下,不期然的再遇!說什麽?胸口重逾千斤,滿腔苦楚。做什麽?心中千絲萬縷,理不清終是一個“亂”字。紅梅飄香,玉手輕搖,織下這在劫難逃的網,布下這一擊致命的局。


    步步驚心,處處算計,終在今夜將清河公及一幹高官陷在這鳴香幻境之中。誰能料到,又是他!一張網便有了縫隙,一場局卻有了觀棋的人。


    金鈴落地,乃是行動訊號,眼看就可控製住清河公,一舉扳迴雲海國局勢。誰能料,千算萬算,算漏了這個最難算之人。冥冥之中竟有這般運數?秦水墨心亂如麻。


    可歎棘默連和丹青隱在暗處,此刻絕不能沉不住氣,倘若行跡敗漏,眾人立刻便有殺身之禍!


    秦水墨氣得發抖,一揚手漫天紅梅飛起,腳下胡璿舞步如飛,迅疾鼓點之間,手臂一揮,花瓣下的銀針疾射對方麵具後的雙眼!隻是那麵具,隱隱間竟有幾分熟悉。


    “叮——”地一聲,卻是銀針被那人手中金鈴緊緊鎖住,在節拍的點子上發出悅耳的聲音。


    黑衣男子舞起騰踏舞步,繞圈急行,舞步變化多端,時而剛毅奔放,時而柔軟瀟灑。如同醉後之人的毫不拘束,熱烈昂揚中盡顯男性陽剛之美。而他手下,帶著白衣女子或交叉旋轉,或淩空飛旋,手中一拋,女子就如風中花朵,又穩穩落在他的臂灣。


    眾人更是看得目眩神迷,這將女子的胡旋舞與男子胡騰舞結合而成的雙人之舞,卻配合的如此絕妙,正是人間難見,天上才有啊!


    秦水墨失了銀針,此刻落在黑衣人懷中,淡淡荼蕪香入鼻,立刻以手作刀,直切他胸口膻中大穴。貼上他胸口時,卻被一隻大手牢牢握住。


    “別鬧!”那人卻在耳畔輕語。


    秦水墨內力一吐,就要再進,卻聽他又說道:“清河公不在,此地有異!”


    秦水墨呆住,卻感到袖子中塞進了一物,又聽他說道:“欲救人,迴去看!”說罷,手中一抖,二人騰空落下,雪駐!風停!梅林月光均不在,隻有黑白兩道人影,手中一枝梅花,暗自吐香!


    “好!”眾人都是有身份的官員,卻也按耐不住,喝起彩來!


    白衣女子輕輕衝在場諸人行了個禮,隱下台去。


    黑衣男子長身輕縱,便迴到了屏風裏麵。


    隻剩空蕩蕩的舞台,在燈光燭影的照耀下,有些落寞。


    今夜,北雁南歸樓聲名大噪於天下!


    今夜,北雁南歸樓除了畫聖姬明夜的手書牌匾,除了琴聖丹辰子的一曲《風入鬆》,還有那如夢似幻的雪中麗人,暗香浮動的梅林花海,疏影橫斜的雙人傾城之舞。


    隻是那夜之後,再無人跳起那傾城一舞。


    很多人都念叨著,再沒了那般奇香的梅林。便有人傳言,那日的梅花放出的並不是花香,而是類似中原一種叫做荼蕪香的香氣。


    此後數年,見到花魁文武七的人紛紛稱讚她的舞技已近神跡,不可以人間論。


    花魁文武七便撅了小嘴,傾城容顏下笑一聲:“你哪隻眼睛看見是我跳的舞?”


    眾人驚訝,卻百思不得其解,隻得作罷。


    北雁南歸樓的傾城之舞,在以後的無數年間,被眾人口口相傳成為天下絕唱。那畫聖姬明夜的手書牌匾,琴聖丹辰子譜曲的一曲《風入鬆》,反倒漸漸被人淡忘了。


    契苾道元與所有雲海城的高官一樣,無數次地迴想起那夜裏。夏夜雪花送來馥鬱芬芳,燭光燈影裏站著一人勝雪。暗香如驚濤般翻滾迴響,紅梅似火焰般將人灼傷。隻有那麵紗後清冷寥落的眼神,如當空閃耀的星辰,令人迴想。這一想便是很久。契苾道元想不通,紅塵中行走的花魁,怎會有那樣一雙忘塵的眼睛。那雙眼睛隻有在黑衣男子出現後才有了一絲屬於人間的氣息。直到後來,契苾道元於萬千人群中看到新可汗即將迎娶的皇後時,他終於明白那雙眼睛是屬於怎樣的女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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