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海城外,皚皚雪山下,一片茂密的鬆林將夏夜微涼的風也染上了一層鬆香。


    雪山上湧下的泉水,如同一道銀色項鏈,在月光下優美地戴在了鬆林的脖子上。


    皎皎月光無邪,潺潺溪水有情。明月未曾照到鬆間,牛羊晚歸的叫聲卻傳遍了草原。三三兩兩的人聲,犬吠聲和馬兒的嘶鳴聲無比和諧地交織著。


    秦水墨望望遠處雲海城的燈光都遠了,就像神仙宮殿似的,在半空中忽明忽暗,帶著幾分不真實,也帶著幾分清冷孤寂。


    鬆林旁,小溪邊的草地上,有篝火點起來了,冬不拉的琴聲響起,將那熊熊篝火中的光和熱便隨著音樂撒開在草原上。


    遠遠地有姑娘們窈窕的身影舞動在火光前,也有巴郎子們動聽的歌喉將一首首歌曲送在耳邊。那歌詞是用方言唱的,秦水墨聽不懂,但是裏麵熱烈濃鬱的情感卻分明是少男少女初相見的熾熱。


    秦水墨望望更遠處,東邊地平線上隱約幾點浮光,那是葉城大營的守夜燈火吧,今夜那裏將會上演關於雲海城未來的爭鬥。有人會死,有人會活。這風雲變幻的草原卻似乎影響不了這些牧民。篝火仍會一代代地亮下去,一個個年輕美麗的姑娘會在巴郎子們動聽的歌喉被永遠地唱在草原上。


    草原男子的高鼻深目中,會永遠駐足著長長發辮跳著胡璿舞步的姑娘。


    草原姑娘彎彎的睫毛下,會永遠長留著矯健身姿騎著高頭駿馬的男子。


    沒有誤會和猜疑,沒有矜持和閃躲,更沒有試探和誤會。篝火是他們愛的箴言,草原是他們愛的見證。長生天會為他們主婚,雪山草地都能感受到他們愛的溫度。


    有人拎著個籃子從秦水墨身旁經過,她停了下來,仔細打量了秦水墨兩眼。


    “姑娘!”


    秦水墨轉頭,正是那集市上賣西瓜的大嬸。


    “你怎麽一個人在這裏,你哥哥呢?”大嬸問。


    “我沒事做,出來走走。”


    “那,不如跟我們去跳舞吧——”大嬸熱情地拉住秦水墨的手。


    秦水墨搖搖頭,道:“大嬸,我——不去了”。


    大神拉著秦水墨坐下,指指篝火旁邊的人說:“你看他們,每天高高興興地不好嗎?大嬸看得出,你不開心。”


    秦水墨笑著搖搖頭:“我們是不一樣的。”


    大嬸說道:“怎麽不一樣,你們都是年輕人。你看我,老頭子死了,孩子們都死了,那又能如何呢?長生天會守著這片草原的,酥油茶總會熱起來的。你這樣漂亮的姑娘,會有很多巴郎子喜歡你的——男人們的事,讓男人們去做,你這小丫頭就痛痛快快地跳舞!”


    說罷,大嬸拉著秦水墨衝篝火跑過去。


    不知為什麽,秦水墨覺得大嬸的手,溫暖,舒適,像阿孟娘,但比阿孟娘的粗糙,有力,也許更像娘親?秦水墨不舍得鬆開大嬸的手,隻得跟著她去了。


    篝火比從遠處看更大!更熱!像把人的心情都點著了!


    有從衣領到衣襟都嵌著漂亮的花邊和亮晶晶的綴飾的姑娘走上來,拉著秦水墨到了篝火旁。


    眾人手拉手圍成大圈,第一步先邁左腳,第二步右腳踏於左腳前,在身體向圈裏扭動的同時,左腳又準備邁出,如此反複沿一個方向走動。一會又變成了跳行步。從右腳開始向左跳踏步,同時左腿成“小掖腿”,然後左腳跳落地,右腿屈膝並自然前抬。


    青年男女立刻找到了舞伴,一個卷曲頭發褐色眼睛的巴郎子走到了秦水墨身邊,他濃濃的眉毛有些像棘默連,白皙的皮膚又像丹青,嘴角的微笑,卻讓秦水墨心中一驚,交錯舞步的恍惚間又是那日北雁南歸樓中的黑木麵具。


    冬不拉越彈越快,皮質的酒囊在眾人手上輪轉,清涼甘甜的馬**酒將草原的月亮塗上了溫情的顏色。眾舞者手形連臂下垂,當左腳踏地右腳離地時,上身又略向後仰,手臂也略向前擺。舞越跳越快,酒越喝越多,原來大嬸剛才籃子裏的都是馬**酒!身邊的巴郎子換了一個又一個,手上的酒囊空了一個又一個。


    舞蹈的間歇,有人告訴秦水墨這裏的傳說。傳說很久很久以前,這地方十年九旱,天上的神仙便用手指劃開一道溝,把深山裏的水引來,故名神指河。河兩岸對峙的山峰上層林滴翠,野花流火;河水簇擁晚霞歡唱流淌,魚們成群結隊地遊翔,歡快而又自由。河這岸綠草如茵的開闊地中央,有三堆鋸好的木頭搭成規整的圓錐形,四周不見任何雜物。因為有了火,草原人才得以生存,一代代繁衍生息,因此特別崇敬火,跟火無比親近。誰要玷汙火草原人是不答應的!篝火點燃後,不準往火堆裏潑水,更不能用刀、棍捅火,那樣會傷害篝火的。


    巴郎子們都穿著長袍,係著彩色的腰帶,有的還佩掛獵刀,。老人們大多戴上古老的紅纓帽,穿光麵的黑靴子,顯得別有興致。


    秦水墨喝了太多的酒,她躺在柔軟的草地上,草根發出特有的清香。“男人們的事,讓男人們去做——”秦水墨想到大娘的話,微微一笑。是啊,讓男人們去做吧,自己就在草原上,在篝火旁每天跳著舞,跳到有了白發,子孫滿堂,不是也挺好?


    圓圓明月掛在天上,照著草原上的萬物。


    秦水墨凝視著明月想,草原就像那堆篝火,明亮,神聖。權力和欲望就是一桶桶潑向篝火的髒水,一根根撥弄篝火的棍子。長生天又能守護草原到幾時呢?


    微風吹過,秦水墨覺著醒了些,抱膝坐起來。


    舞會不知何時已經散了,篝火隻有嫋嫋青煙散著餘熱。“大神呢?”秦水墨拍拍額頭,似乎想起來了,大嬸說她先迴帳篷去燒一壺酥油茶給自己解酒。帳篷?帳篷在哪呢?哦,大嬸說在河邊,順著河走就到了。


    秦水墨站起身,順著銀鏈子一般的河水,向前方幾點燈火處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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