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無雙嫁進寧王府的第二日夜晚,被禁足的猗蘭軒門口依舊站著幾名侍衛。


    秦水墨卻不在猗蘭軒內。


    明月被山中薄霧籠了去,蒼立山便隻聞一片蟲鳴,偶有飛鳥被夜行的走獸驚起。


    丹青如同一隻蝙蝠,貼著夜的黑在樹影中滑動,鬥篷下的手緊緊擁著秦水墨。


    秦水墨覺得這種感覺很熟悉,卻又茫然想不起。


    明月山莊被焚毀的斷壁殘垣,就像一個個兇獸,在黑暗中張著爪牙。


    丹青擁著水墨在一處坍塌的牆壁後立住。丹青長長的黑色披風將二人隱入無邊的夜。


    丹青不動,水墨也不動。丹青瘦而修長的身軀緊緊貼住水墨,一雙手緊緊握住水墨的手腕。


    秦水墨覺得不妥,仰頭卻望見暗淡月影下,丹青一雙眸子卻像不染塵世的寶石。今夜見他來到猗蘭軒,她心中有許許多多的問題,卻不知從何問起。丹青隻將一根溫溫的手指觸上她略涼的唇,半個時辰之後他們便已置身這裏。


    不論這裏將發生什麽,必然和她有關。


    那斷壁上,有一個小小的豁口,她從披風的縫隙中剛好可以向外張望。視線所及之處,十數丈外的土地,有個向下的凹陷,那凹陷的正中卻有個土台微微隆起。


    山風吹過,四麵寂靜無聲。山間的蟲鳥都在刹那間沉默。


    秦水墨驚訝地發現,眼前朦朧中的凹陷和土台似乎變得不一樣了。


    那低下去的地方漸漸有黑影升起,就如一灘流動著的水,慢慢地漫過低窪處,將周圍緩緩填平。


    而那凸起的土台也漸漸與周圍的地麵合二為一,分不出彼此。


    土台之上,卻從茫茫虛無中,孕育出一點紅芒。


    那紅芒顏色漸漸轉淺,卻也慢慢長大,變成粉嘟嘟毛茸茸的一團。


    莫非又是幻術?秦水墨心中思量,但自己並未有人給予暗示,這幻術怎可無中生有?


    就在那粉嘟嘟地一團漸漸暗下去的時候,一道白光飄然而至,緊緊纏向那粉光。粉色光團便搖搖欲墜中左右擺動,似要掙脫那白光束縛。


    仔細看時,那白光卻是一條銀線,一端繞住那粉色,一端在黑暗中,想來是有人操控。


    白光越繃越直,越繃越緊,粉紅光芒卻終是閃了幾閃消失不見。


    黑暗中有人歎一口氣。緊接著卻又有女子的笑聲。


    “你還不死心嗎?”女子笑道。


    “你管不著!”那聲音嘶啞難辨,不知為何秦水墨的心卻跳了一下。


    女子又說道:“左護法,你雖然用的也是天嶼山離幽心法,但這奇瑤之花,沒有商氏血脈卻是拿不到。”


    “哼!”那男子卻不理會。


    女子似也動了氣道:“左護法,咱們此次在這裏的任務已完,那日擅自刺殺寧王,已為本教召來麻煩,切莫在此地逗留!”


    沙啞嗓音的男子道:“不勞閣下提醒!”


    那女子道:“四日後的任務完成,咱們即刻返迴總教!我希望在這幾日左護法不要再給我惹麻煩!”


    暗的夜中,再無聲響,想來二人已經離去。


    秦水墨頭痛欲裂,“天嶼山”“離幽心法”幾個詞揪住自己的心神,揪得人肝膽欲裂。恍惚中,耳畔陣陣清風,秦水墨緩緩睜開眼,天邊是微微泛著青光,身上蓋著黑色披風。


    聽得身後動靜,丹青迴頭。


    “丹青,那人是誰?”秦水墨問。


    丹青搖頭。


    “我是誰?天嶼山又是哪?”


    丹青走近,一隻溫潤的手掌貼上秦水墨的額頭,悵然道:“你是水墨呀,你還記得師父和師兄們嗎?”


    眼前,竹海,雪原,鳥叫,蟲鳴一晃而過,一個小小少年站在玉筆峰前,大聲說道:“你信我!我護你一生一世!少一月、一天、一個時辰都不算!”


    眼前仿佛又是那日除夕夜,師父酒醉微酣,幾個少年唇紅齒白,朗聲道:“一種墨眉,下弦不似初弦好。壯懷未老,何事傷心早?素壁斜輝,青影橫窗掃。並肩何人,天機渺渺。”秦水墨眼中有淚湧出,喃喃接道:“玉筆幹,香晚到,候春春難早。”


    淚光中,丹青輕吟一句:“奇山悄,烏啼月小。”


    “師父呢?玄懷呢?玄朔呢?我——我看到血——滿手的血——”秦水墨突然情緒激動,滿胸沸騰的苦楚就像燒灼的火焰噬咬著自己的心,胸中血氣翻騰,一口腥甜湧上。


    翻飛火光中,黑衣男子一翻手便破去了自己的“萬葉千鬆”,他身側綠衣女子笑容殷殷。


    可那黑衣男子的麵目卻是一團雲霧似的看不真切,秦水墨徒勞地睜大眼,腦海中卻是一陣劇痛!


    “噗——”一口鮮血落在草地上。


    丹青待水墨吐出一口淤血,解了胸中瘀滯,才將一粒丸藥塞入她口中,同時手指快如閃電連點她身上五大穴道。


    “丹青在這裏,不要怕,都會好的!”丹青將秦水墨緊緊擁在懷中,淡漠情感的少年第二次流出眼淚。


    吐出胸中淤血,秦水墨心中卻清明不少。


    秦水墨牢牢抓住丹青的手臂,生怕一鬆手便再也尋不到了,她用剛剛消了淤血的手,撫上丹青瘦削的臉頰,“真是我的丹青呀,我還以為你——”


    “師父——”丹青吐出這兩個字,仿佛用了莫大的力氣。


    “師父還活著?”秦水墨滿心感激與欣喜,卻看到丹青搖了搖頭,心中瞬時便又冷了下去。


    丹青從懷中掏出一封羊皮卷塞在水墨手中。


    秦水墨深吸一口氣,鎮定心神,解開羊皮卷,卻是一頁紙箋包在其中。


    無比熟悉的字跡映入眼簾,“吾徒水墨,見字如麵。我天嶼山秉承商氏一族天樞傳承,護佑蒼生。怎奈世人多奸,天道不再,故而天樞傳承散落神州。今吾天嶼山一脈遭此重創,但爾乃商氏血脈,千萬珍重。生死須臾不過萬物生長不變之道。爾切不可心懷仇恨,落入魔道。若要知前塵過往,可去我天樞聖地棲梧海。離幽離幻,萬念同塵。切記切記——”秦水墨心中悲戚,“師父——”


    “我們,走——”丹青一字一頓說道。


    秦水墨點頭,“等我,三日。我要證明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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