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卻並無動靜,丹青如一隻大鳥帶著秦水墨掠起,在樹木的陰影中無聲跳躍。前方一株參天古樹,丹青帶著秦水墨鑽入亭亭如蓋的樹蔭中,將秦水墨塞進一個可容一人的黑洞中。


    秦水墨伸手觸及粗糙的木頭,想了半天才明白,這是師父平日居住的寫雲齋外的那棵千年柏。小時候秦水墨和丹青常到這棵樹上掏鳥窩,無意間發現樹幹上端竟有一個經雷擊焚燒而成的樹洞。這裏便成了兩人躲避練功的“秘密據點”。年歲日長之後,兩人便很少來了,洞中還有些平日練功留在這裏的東西。


    秦水墨略略前傾,向寫雲齋看去,黑壓壓的房屋寂靜無聲。


    丹青蹲下,重重捏了捏秦水墨的手腕,在她手心用手指飛快地寫字。


    等到秦水墨感受到丹青寫的是“等我”兩個字時,丹青已經淡若雲層投下的影子,向院中緩緩飄了下去。


    秦水墨眼睛緊緊盯著院子,卻什麽也看不清楚,心中一陣酸痛,這所有的人都在刹那間離開自己了嗎?


    秦水墨伸手在黑暗中摸索,指尖所及是一個堅硬的盒子,用手一掂,竟是盒半成品“萬葉千鬆”,便收在袖中。當年自己求了二師兄半天,二師兄給自己做了這“萬葉千鬆”。二師兄說這暗器隻能近距離從袖中釋放殺敵,最適合女孩子防身。卻不料,盒子被丹青拆開弄壞了。二人不敢告訴二師兄謊稱練功時掉到了山後溪澗裏。二師兄無奈隻得後來給自己補做了一副。


    想到機靈古怪的二師兄玄懷,秦水墨心中又是一痛,二師兄你在哪裏呢?


    不知過了多久,無邊的夜裏,突然亮起了一點微光。


    綠色的微光閃閃,在夜中的山林裏分外妖異,似墳地裏的鬼火,又如野獸的眼睛。


    一點,兩點,三點……


    鬼火越來越多,在四周一點點亮起。鬼火在空中,地上不斷漂移跳躍。


    秦水墨看那鬼火的方位,正是包圍著腳下的寫雲齋。秦水墨心中頓時升起希望,師父和丹青一定沒死,否則敵人早就衝進去了。


    一陣風過,一盞綠色的燈籠隨風飄來。風停,一個蒙著麵紗的綠衣女子輕飄飄地落在寫雲齋門前。


    “是她!”秦水墨頓時想起,那日在金雕帶著二師兄、丹青和自己三人離開尹南殤的無名山莊時,正是這綠衣女子在塔樓上指揮整個寂滅天離大陣!


    一聲嬌笑,那綠衣女子卻說話了:“丹辰子前輩,你這天樞門也不過如此!”


    秦水墨心下一驚,果然是有備而來,隻是她口中的“天樞門”又是什麽?


    隻聽那綠衣女子又說:“你這號稱天下第一奇門遁甲的天嶼山瞬息之間也被我攻破了,真不知道你這幾十年都在做什麽?”


    屋內卻並無任何動靜傳出。


    山林間不知何時現出大隊的弓弩手,齊刷刷地將手中強弩對著寫雲齋。此刻,莫說是人,便是一隻鳥也飛不出這院子。


    綠衣女子嬌笑道:“丹辰子,你自己怕死,難道連徒弟也不管了嗎?”說罷,綠衣女子手一揚,一個人被抬了上來,看服飾正是二師兄玄懷!


    秦水墨望去,隻見玄懷一張臉被燒灼的麵目全非,隻有胸口還在微微起伏。


    “你若再不出來,你這徒弟我可送給閻羅王當小廝啦!”綠衣女子口氣冰冷,隻見那院中仍是毫無動靜,手中銀光一閃將玄懷胸口紮了把明晃晃的匕首。玄懷身體微微抖動了一下,便無聲地死去了。


    秦水墨眼中要滲出血來,正要衝下去又見一個全身黑色鬥篷的男子走出來,衝那綠衣女子說:“不必多費口舌,燒!”


    “嗡——”秦水墨耳中一片嘈雜,良久方才迴過神來。“是他!竟然真的是他!”秦水墨胸中如翻江倒海,盡管早有所料,卻萬萬想不到竟然真的是尹南殤!


    想到與他畫舫相逢,雅集賦詩;想到那荼蕪香氣,雪中茶花,不禁心如刀絞。


    那綠衣女子得了令,口中鴿哨聲響起,漫天鬼火衝寫雲齋湧來!原來那些鬼火均懸掛在鴿子腳上,此刻訓練有素的鴿子得了令,將鬼火拋向院子。


    滿天火起,碧煙騰空,縱使神功蓋世也出不來了!


    秦水墨銀牙一咬,從樹洞翻身而下!如一朵白霧籠罩向那黑衣男子的頭頂!


    碧火青煙中,竟無人注意從天而降的秦水墨!


    感到頭頂風聲,綠衣女子抬頭,一揚手,一團綠色火焰從手中的燈籠襲向空中的秦水墨!秦水墨卻不躲不避,內力凝聚,直向尹南殤頭頂抓去!“砰”一聲火焰擊中秦水墨前胸,秦水墨下墜之勢立減,但人距那黑衣男子已不足兩丈!


    “是你!”黑衣男子抬頭,滿臉驚疑。


    “拿命來!”秦水墨人在空中卻雙袖一抖,袖中暗器“萬葉千鬆”豁然發動,一團銀光將黑衣男子與綠衣女子籠罩其中!


    千鈞一發之際,黑衣男子將手中鬥篷舞作一團,隻聽叮叮叮之聲不絕於耳,所有銀針竟大半都被擋去。


    秦水墨翻身退了幾步方才立住,腳步踉蹌,胸口白衣上沾滿點點螢火,渾身仿佛千萬螞蟻在噬咬,痛苦不堪。懷中卻有一物,叮當落地,滾了幾滾,滾到黑衣男子腳下。


    那東西通體烏黑,卻在火光映照下散著微微光華,正是墨冰玉璃瓶,熒光泛在瓶上,就如少女腮邊晶瑩的淚一滴。


    望著摟著那綠衣女子的尹南殤,秦水墨嘴角一抹冷笑,喉頭微甜,“哇”地一口鮮血噴在衣襟上。


    身後碧煙如雲,烈火似刀。


    白衣翩飛的秦水墨胸口綠色鬼火焚著鮮紅血液,萬千青絲在灰燼中肆意飛舞。少女衣裳單薄,但眼神卻鋒利異常,令人不敢逼視。


    “水墨,你——過來——”親南殤伸出手,無奈腿上仍是中了幾枚“萬葉千鬆”的銀針,竟向前動彈不得。


    秦水墨的眼睛望著尹南殤。


    這是怎樣的一雙眼睛,尹南殤原以為能看到傷心、失望、疑惑、痛苦。但是,什麽都沒有,暗夜中,那明亮的眼睛裏仿佛隻有無邊的積雪,滲著入骨的寒冷。


    秦水墨足尖一點,向後躍去,如一隻飛蛾,撲進了無邊的火海。


    既然殺不了他!就我讓我陪著師父和丹青一起死吧!雪白衣裳瞬間化為飛灰,衣帶散去,廣袖輕舒。


    一根燒的通紅的房梁,從空中落下,秦水墨當頭迎上!繁華落地,萬物無聲!耳畔似有人在唱:“玉筆幹,香晚到,候春春難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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