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亭外,古道邊。駐馬柳樹間。


    董平最近很矛盾,不知道該怎麽來形容自己的心情。


    他接到軍令文書,要他發兵三千攻打獨龍崗。獨龍崗在東平府下轄台前縣境內,倒也是他的防區,出兵自然義不容辭。


    可但凡消息靈通的人,誰不知道現在獨龍崗被梁山占據?


    要是此去,必然再跟晁蓋和林衝對上。


    董平也自詡有萬夫不當之勇,林衝倒也罷了,謹慎小心些,未必再敗。但那晁蓋不當人啊!晁蓋渾身上下透露著邪性,跟他對戰總覺得自己像那評書話本裏做了虧心事的壞蛋一般。


    最近十裏八鄉、村鎮酒坊都在流傳一個叫《晁天王解救祝家莊》的評書話本,董平常去的瓊鮮樓就有一個瞎子在講,一共三話,自己連去聽了三天,蠻有趣的,還打賞了那瞎子五十文錢呢。


    “晁蓋這廝六十四騎就能破我三千,如果真如評書裏所講,他現在手握數千兵馬,我這次前去不是羊入虎口?


    若是不去,一是違抗軍令,二是顯得我膽小怯懦。


    罷,罷,罷,大丈夫死且不怕,還怕其他!明日發兵,再去會會晁蓋的妖法!”


    董平自我安慰一番,但話雖如此,心中還是有些不甘,那雲天彪想要立功,自率本部兵馬便是,還非要我們打前站,分明就是打著消耗友軍,背後取利的打算。


    這種手段,恰如當年潘美對楊業,韓琦對任福,種諤對徐禧......他在西軍見識的多了。


    想到鬱悶處,拿出竹笛輕聲吹奏起來,品竹調弦,董平是一把好手,因此也被人稱為“風流萬戶侯”。


    “公子笛聲迷惘,不似平日清亮矣。”


    一輛馬車在路邊停下,一位婷婷嫋嫋的女孩撥開車廂的布簾,輕輕說道。


    聲音雖輕,卻如泉水叮咚,流入董平耳蝸、心田。


    董平收起竹笛,牽馬從柳樹間走出,向車廂一抱拳道:“程小姐蕙質蘭心,聽音而辨意。董某確實有些煩心事。但不礙事,今日在此等候小姐,隻是來辭行的,明日我將率軍出征,臨行前與小姐知會一聲。”


    董平最早認識程小姐,還是兩月前程知府來東平府任職路上,遇到山賊打劫,恰好董平外出打獵,救了他們一家。董平自詡風流,勾欄巷尾去過不少,但像程小姐這樣的絕色還從未見過,一見鍾情就是如此吧。


    自此以後,董平就常利用程小姐去城外寺廟進香的機會,在路旁與其搭訕,一來二去,兩人都似有似無的明白對方心意,就差捅破一層窗戶紙。


    隻是董平一介武夫,即便再讀書識字,品竹調弦,在兩榜進士的程萬裏眼裏,也隻是沐猴而冠,不倫不類。他的女兒隻會嫁給同樣進士出身的青年才俊為正妻,這叫門當戶對。


    程小姐心知肚明,董平也明白雙方差距,所以就這麽朦朦朧朧的交往,過一天算一天吧。


    “將軍此去,萬望小心。天色已冷,平日無事做素裘一件,望將軍一早一晚,保暖身體。”


    說著,有小丫鬟端著一件素色裘衣送了過來。


    “這,這是.....小姐情義,在下銘感五內。小姐放心,董平此去,必立軍功,若獲朝廷嘉獎,我......”


    董平接過那件素裘,猶如舔狗被女神送了一個飛吻,激動的就要立g,又怕唐突佳人,連忙住口,暗暗發誓,不管是晁蓋,還是林衝,我董平都打定了,誰勸都不好使,我董平說的!


    董平滿血複活,辭別女神,上馬狂奔,準備出征。


    而此時,早他一天出征的劉廣則剛剛入夜紮營。


    結果,不到半夜,


    營寨突然被襲,數百枝火箭射入營中,一時間火光漫天。


    劉廣氣急敗壞的派兵想要去追,黑夜茫茫,哪裏找得到。迴來再一清點損失,燒了五十多個營帳,死傷三十餘人。


    “這絕對是梁山賊寇所為!”


    劉廣大怒,對於三千人馬來說,三十多人的傷亡,並不算嚴重,可對士氣的打擊卻是嚴重的。


    原本這支團練營就是強征硬拉的民壯,對晁蓋欽佩,對官府不滿。現在又強迫他們去征討梁山,軍官們惴惴不安,士兵們心灰意懶。幾個月前黃安領兵出征,全軍覆沒,團練營的前輩們都還在梁山勞動改造,這次出戰能勝利麽?別像黃安一樣,隻是去送人頭吧?


    對比軍中士兵與軍官的士氣狂跌,劉廣卻是充滿了憤怒。他惱怒值夜的守軍沒有及時發現敵人,他惱怒這些官兵無能到連一個敵人都沒殺死,他更惱怒梁山人馬趁夜偷襲的卑鄙無恥!


    是好漢的,敢一對一單挑麽?敢正大光明的列陣對戰麽?這些卑鄙小人!


    劉慧娘也被驚醒,麵對這種情況,她一個初出茅廬的女子,在沒有足夠情報前,就算滿腹計策,也一籌莫展,不知道該如何應對,隻好提醒父親做好防範,預防梁山人馬再來偷營。


    劉廣首先將負責守夜的軍官處死,震懾軍心。然後加強外圍戒備。並要求全軍和衣而睡,將不解甲。隨時應對敵人的偷襲。


    軍中雖然多有不滿,可在對梁山軍馬隨時可能偷襲的威脅之下,也便隻得遵從。


    一夜無眠。


    梁山人馬卻再也沒來,實際上阮小七帶人偷襲完之後,便後撤十五裏,駕船迴水泊去了,一夜好睡。


    第二天一早,劉廣剛要出發,一騎自南而來,帶來了濟州知尹江天越的求援文書。原來,昨夜阮小二、阮小五率部在濟州城下鼓噪攻城。城內空虛的江天越嚇得連夜派人去叫劉廣迴援。


    剿滅梁山固然好,但自己的小命更加重要啊。


    劉廣一看公文,明知這是梁山疲兵之計,也隻得讓大軍返迴。等傍晚時分,劉廣心急如焚的趕迴時,城下哪兒有梁山人馬蹤跡?隻有一些遺留的篝火顯示昨夜有人生活。


    江天越大喜,那些團練兵也暗自高興,能不去與梁山對敵,即便多跑兩步路也無所謂。


    “梁山奸賊真是奸詐!”


    江天越在獲得安全感後,道德標準也占領了高地,想起自己昨天給劉廣送別時說的那麽大義凜然,結果不到一天就變了卦,臉上也是火辣辣的,於是將罪責都推給了梁山。


    “是啊,梁山太過奸詐。不如明日讓我長子劉麒留一千軍兵守城,我隻率兩千軍兵出征。”


    劉廣也是滿臉尷尬,昨日出征時還高喊著“不抓晁蓋”誓不還,結果今天晚上就灰溜溜的跑了迴來。


    “此計大妙!”


    也不知道妙在哪裏,江天越和劉廣尬聊了一會兒,都覺得無趣,就散了。


    而此時,東平府那邊。


    董平率領官軍一路磨磨蹭蹭,離開東平府城四十裏後,不得不停下腳步,結束了一天行軍。


    自從上次被晁蓋打散,東平府軍兵們鬥誌一瀉千裏,連行軍都懶懶散散的,入夜也顧不得建設營寨,隻好找了一個村莊駐紮。征用了一些百姓的房屋過夜。並在村口派了一些士兵站崗值守。


    半夜時分,月黑風高殺人夜。


    林衝與呂方、郭盛率領的騎兵趁夜靠近了東平府官軍駐紮的村莊。


    軍中斥候早與周圍百姓聯係,將官軍的情況探聽了一清二楚。


    午夜子時過後,他們戰馬上嚼,人咬木棍,牽著戰馬從農田中走來,防止馬蹄聲被莊內聽見,靠近村莊一百步之後,這才翻身上馬,林衝吐掉口中的木棍,高喊道:“上馬!”


    豹韜營三都人馬一百八十騎兵,快速集合,登上戰馬。


    林衝一馬當先,向前飛奔,高喊道:“衝鋒!”


    他身後的眾騎兵也高喊道:“衝鋒!衝鋒!”


    “衝鋒!衝鋒!”


    一百步的距離,對於騎兵來說,隻是眨了幾次眼的時間,對於那些村內的官軍來說,也隻是被這些聲音驚醒而已,卻根本沒有意識到這是怎麽迴事,林衝已經率領騎兵殺進了村內。


    村口幾個警戒的士兵被衝鋒的騎兵瞬間挑死甩到了一邊。


    林衝、呂方、郭盛為箭頭,六十騎老兵緊隨衝陣,一百二十騎新兵尾隨,一百八十騎形成一股浩蕩的洪流。


    衝進村內之後,林衝讓呂方、郭盛兵分兩路,一左一右,率領騎兵在村內穿梭橫行,如入無人之境,負責警戒的官兵被快速擊殺,一些慌亂中跑出房屋的官兵也被殺死當場。


    林衝長槍精妙,一馬當前,路兩邊隻要出現敵人,便一槍刺去。


    呂方槍戟飛如蛟龍,槍槍精準,絕不留情


    郭盛畫戟,挑、劈、抹、刺,簡單有效,招招斃命。


    追隨的騎兵也是長槍猛戳,腰刀翻飛,如同虎入羊群。


    等董平反應過來,召集重兵集合時,林衝等騎兵已經在村內肆虐了半柱香的時間,殺死殺傷了七八十人。


    “林衝!”


    董平看到人馬縱橫,槍出如龍的林衝,大怒之下,騎馬持雙槍來攻。


    “青龍擺尾”


    林衝長槍舞動似青龍,巨尾迴旋掃蒼穹,一招將董平逼退。


    “哈哈哈,今夜隻是打個招唿,董平,明日再會,撤退!”


    見官軍越來越多,林衝大笑著招唿眾人離去。


    一百八十騎兵又唿嘯著奔騰而去。留下村內一片狼藉。


    “林衝!!!”


    董平氣的咬牙切齒,卻不敢追。萬一是調虎離山之計,或者村外埋伏著梁山其他將領......


    敗一次,還可以說自己是大意。若是敗兩次,自己的威望可就見底了呀。


    我英雄雙槍將,風流萬戶侯,敗不得!


    這一夜,林衝使用疲兵之計,每過一個時辰就讓人去村外敲鑼打鼓一番,待官軍穿戴整齊嚴陣以待,又悄悄撤去。


    如此三番,讓董平和官軍疲憊不堪,卻又不敢鬆懈,誰知道林衝哪次是假,哪次是真?


    而此時,景陽鎮兵馬則在一個村莊內歡聲笑語,大搞宴會,隻能說同官不同命吧。


    祝永清十八歲當上提轄,十九歲成為景陽鎮防禦使,固然有雲天彪的關係,他本身武藝高強能力出眾也是關鍵。


    景陽鎮距離台前縣獨龍崗隻有兩日路程,祝永清報仇心切,隻用一日時間就到了兩地中間位置的金堤河岸邊,入夜渡河不祥,所以便在河北岸駐紮一晚,明日一早過河南下。


    景陽鎮兵也沒有紮營,而是選擇了附近的村莊過夜。


    宋朝曾稱讚嶽飛的部隊軍紀嚴明為“凍死不折屋,餓死不虜掠”,其實恰巧反映了此時禁軍們普遍的軍紀鬆弛,每到一個村莊都要占據老百姓家的房屋過夜,拆門板和屋頂木材燒火做飯,更惡劣些的還會強擄民女,劫掠家財。


    “別拆我的房頂和窗戶,冬天到了,我們一家還要過活啊。”


    “將軍,放我我的女兒啊,她還沒出嫁呀”


    “我的雞,我的雞,我們家唯一的老母雞啊。”


    “竟敢私藏這麽多糧食,是不是準備送給梁山賊寇!抓起來!”


    .......


    村內一片喧囂,充滿了軍兵們的歡笑。


    祝永清對此不聞不問,穩坐在村內員外的大宅中,就著燈光,閱讀《春秋》,這也是跟他那個便宜叔父雲天彪學的。武將要有文人之心,這才是上進之道。


    自己年輕領兵,軍中多有不服,需要給他們一些好處來安撫軍心。那些百姓是為朝廷剿匪做出貢獻,應該懂得感恩與榮幸啊。


    正在此時,幾個將領壓著幾個年輕村民進來,踢倒在地,稟報道:“祝統領,我們在莊上抓到幾個梁山奸細!”


    “哦,不做良民,卻去做賊!”


    祝永清聞言,放下《春秋》,眼睛微眯,殺心四起。


    “你們這些賊配軍,等著吧,等梁山晁天王來了,你們一個都逃不掉!”


    有個憤怒的村民咒罵道。他們隻是普通村民,可今夜卻生逢大變,好好一個村莊烏煙瘴氣,家財被劫,妻女被殲的事情不時發生。村內百姓不過九百,軍兵卻有四千,他們想要反抗都無能為力。


    “大人,這是從他們身上搜出來的評書話本。”


    一個將領將梁山雕版印刷出來的插畫評書《晁天王解救祝家莊》的話本呈送了上去,之前他還偷偷瞄了幾眼,他一個粗人不認字,但光看裏麵圖畫也能把劇情猜個七七八八,很有趣啊。


    祝永清拿過話本翻了幾頁,越翻越快,氣的七竅生煙,最後騰的站起,連《春秋》帶話本一起摔在地上。


    “混賬,混賬!汙蔑,這是無恥的汙蔑!大膽村民,竟敢傳播這種惑世妖言,分明是要跟隨梁山一起造反,來人呀,把他們吊到村口,扒皮抽筋,把他們的家人一起斬首示眾!檢搜村內禁書,一經發現,全家處斬!”


    祝永清暴怒之下,請自動手,將村民拉到街頭,連夜敲鑼打鼓召集村民,看他公開處刑!


    “無恥晁蓋,我與你勢不兩立!”


    祝永清泣血發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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