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通了?”


    晁蓋一邊洗漱,一邊側臉問道。


    “下官想通了。”


    第二天一大早,董知尹就來給晁蓋請安,態度謙卑。


    “你想通了什麽?”


    晁蓋已經對這個斯文敗類的想法了解七七八八,但還是需要他自己說出來。


    “下官以為,當前首要之事,並非捉拿劫匪,而是以挽迴太師顏麵為第一要務。”


    捉拿劫匪和挽迴顏麵看似是一迴事,其實區別很大。


    劫匪不好抓拿,但是挽迴顏麵的方法很多。而官員們恰恰最擅長此道。


    十萬貫的財寶,濟州府內搜刮一番,還是有的。


    先將財寶奉上,在太師麵前露個臉。讓他老人家知道我董昌言是能辦事的。


    至於劫匪,牢獄之中囚犯多的是,偶爾病死七八個,也是情有可原的。


    關鍵在於,需要上差不能太較真,一些關節更是需要上差遮掩。


    董昌言將自己欺上瞞下的計劃講了一遍,道:“還請上差斧正。若能趕在太師壽辰之前,將足額財寶奉上,梁中書那邊能有個交代,太師麵上也有光彩。當然,上差那一份厚禮,下官自會一並備上,萬望在太師跟前美言幾句。”


    董昌言對自己的計劃很有信心。昨夜夢迴,他覺得自己搜刮百姓的做法沒有問題,危險出在自己親自押運上。隻要自己不出城,豈不就沒事了?


    而且這些細節都需要跟上差溝通,也算是把他拉下水。萬一事泄,也有個同罪的。


    “蠢貨!”


    晁蓋洗漱完畢,端坐太師椅上,俾倪知尹,道:“漏洞百出的計劃也來獻醜。


    無端搜刮百姓,激起民憤怎麽辦?


    偷梁換柱囚犯有熟人認出怎麽辦?


    朝廷要追查犯人家眷,牽連無辜怎麽辦?


    數月後若是匪徒再次作案,宣稱官府殺錯人怎麽辦?


    若是大動幹戈被士人非議,無聊禦史到官家麵前狀告太師為一己之私禍亂地方怎麽辦?”


    知尹大囧,連忙告罪道:“下官淺薄,請上差明示。”


    “你也算是為官多年,曆任升上來的,算是一郡諸侯,行事如此不謹慎,讓我很擔憂啊。”


    晁蓋繼續拿捏。


    封建官吏,恩從上出,前途全靠上司。所以,平時再威風凜凜,威嚴果斷的官員,麵對上差時也會唯唯諾諾,如同中了弱智光環一般。


    不是因為他們突然變蠢了,而是他們的cpu處理器99%的功能都用在了猜度上官的心思上。


    猜中了,不敢說,故意裝傻來襯托上官英明,所以顯得唯唯若若。


    猜不中,更不敢說,怕言多有失,所以顯得愚蠢懦弱。


    越是如此,晁蓋越要拿捏他,讓他們猜不準自己心思,從而掌握主動權,為自己的計劃鋪墊。


    “你的思路都是錯的!”


    晁蓋先將董知尹全盤否定,讓他自我懷疑。


    “此事不但不能以太師顏麵為第一要務,甚至不能跟太師扯上一丁點關係!”


    晁蓋說出自己的指示。


    “太師老人家是何等人物?


    文人之首,清正廉潔,德高望重。


    豈會為區區十萬貫發怒?豈會為這些銅臭大動幹戈?


    他老人家接受的隻是門人弟子親戚家眷的孝敬心意,他老人家惱怒的也是這份孝心被破壞!


    你們這些阿諛奉承的地方官吏難道想敗壞太師的清譽?


    你們這些無能之輩難道想借著太師老人家的虎皮謀財害民?


    荒謬!”


    晁蓋一拍桌案,義正言辭的爆喝怒斥。


    董昌言嚇的汗流浹背,跪地連喊息怒、不敢。


    “你呀,是個知趣的。否則我也不會給你說這麽許多。”


    晁蓋語調又平和起來,甚至溫柔的上前將董知尹攙扶起來,還貼心的為他撣了撣膝蓋上的灰塵。


    一推一拉,眼淚嘩嘩。


    “謝上差!”


    董昌言感激涕零,心中暖暖。


    “黃泥崗發生劫案,不管被劫的是誰,作為官府都應秉公辦案,一絲不苟。難道被劫的是普通百姓,官府就不聞不問了嗎?”


    晁蓋繼續循循善誘。


    額,難道不是嗎?大家都這麽幹!但是董知尹不敢說心裏話。


    “當然不會,當然不會。下官兩榜進士,文人風骨。最喜歡為民做主。濟州百姓都稱唿我為:天高一尺賽青天呢。”


    董昌言順著說道。


    “為民做主的青天大老爺為了濟州百姓的生活平安,奮力追查膽大包天的劫匪。


    你看,這個基調和格局立馬上來了。


    既然是為百姓做主,那百姓是不是該有所表示?”


    晁蓋繼續推演。


    “那必須有!本官為了他們去抓匪徒,他們不能坐享其成啊!”


    董昌言立刻附和道。


    “那黃泥崗的匪徒真的是七個人加一個賣酒的麽?不對,他們分明是一夥人數上百的積年老匪!”


    晁蓋忽然聲色俱厲起來。


    “啊?這,這,下官治下若有如此多的老匪......”


    董知尹也知守土有責,這老匪盤踞之罪怕也不輕。


    “誰說這積年老匪乃是濟州治下?我可聽說附近有一處橫跨數州的三不管地帶呐。”


    晁蓋微笑道。


    “哦,哦,下官明白了,我濟州、鄆州、濮州、廣濟州之間確實有一個賊人落腳的好地方。人稱縱橫河巷一千條,四方周圍八百裏的水泊梁山。”


    董知尹恍然大悟。那種三不管地帶有匪,板子也打不到自己身上。


    “但是,那水泊裏真的有匪嗎?”董知尹有點拿不準。


    “我們說裏麵有,裏麵就一定有。”


    晁蓋嗬嗬一笑,這知尹在衙門裏待的時間太長,對城外事物已經不熟悉了。


    “額,那梁山老匪一定是作惡多端,極其兇惡的。”


    董知尹也醒悟過來,官字兩張口,我說有就有。


    “不錯,那梁山老匪也一定是人數眾多,極難對付的。所以,我們要為民請命,去征繳梁山老匪,為民除害,奪迴那十萬貫財寶。”


    晁蓋繼續攛掇。


    “對,對,這些老匪要剿,一定要剿。”


    董知尹也迴過味來,隻要確定了對手,那案子也就算有了突破。至於水泊裏有沒有劫匪,誰在乎?


    “既然要剿匪,自然需要錢糧。董大人為了全州百姓,全州百姓自然應該出錢出力。


    豪紳先捐,百姓後捐。事成之後,豪紳的錢如數奉還,百姓的錢拿出十萬貫彌補太師老人家的生辰綱,剩下的錢三七分帳。


    一次剿匪不成,還可以再剿第二次,第三次,你明白了?”


    “明白,明白,下官明白了。”


    董知尹眼睛一亮,似乎找到了一條金山大道。也不禁讚歎京城的人就是高明,拿了錢財,還得了名聲。


    所謂又當又立,不外如是。高明啊。


    “隻是,大人,把事情如此擴大,會不會有什麽隱患?”


    董知尹冷靜下來之後,又有點小忐忑。


    他的為官之道,向來是喜歡息事寧人,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這種主動把事情擴大的做法,與他為官之道有些衝突,所以有些不安。


    晁蓋手指在桌案上敲了敲。董知尹連忙親自端起水壺,給晁蓋把茶水滿上。


    “你可知何為鋸箭法和補鍋法?”


    晁蓋耐心教導道。


    “不懂,請上差教我!”


    董昌言躬身請教,他現在對晁蓋是又敬又怕,感覺對方有著無窮的智慧,自己拍馬不及。


    “古時,有人中箭,請內科醫生治療,內科醫生道:箭在體外,請找外科醫生。


    又請外科醫生治療,外科醫生將箭杆鋸下,即索謝禮。


    問他為何不將箭頭取出?醫生笑曰:那是內科之事,請找內科醫生,與我無關。


    當事情無法推脫時,不妨滿口答應,但隻做無風險之事,風險太大便推脫於理不合。


    此便是鋸箭法。”


    晁蓋笑眯眯的對董昌言普及道。


    董昌言暗暗思索,生辰綱在我轄區被劫,推脫不過,隻能接下。


    但我是濟州知尹不假,可事情一旦涉及賊寇,那就要動兵,動兵就需要衙役、兵丁、錢財、糧草,而這又能拖延時間,那十日之期的沙門島之約,自然迎風破解。


    上差好高明!


    晁蓋眼中,董昌言的人物麵板,頭頂那綠色笑臉,嘴巴咧的快成彎月了。一絲白煙飄入晁蓋頭頂融入。


    若是將來我們撕破臉,董昌言知道真相,會不會因愛生恨,兩級反轉,從深綠笑臉,變成黑色暴怒啊?


    晁蓋繼續道:“做飯的鍋漏了,一般人家舍不得丟,就會請補鍋匠來補。


    鍋匠一邊刮鍋底煤灰,一邊說:請點把火讓我燒煙。然後趁主人轉身之際,用鐵錘多敲兩下,把鍋裂縫敲長。


    然後說,你這鍋裂縫太長,剛才有煤灰擋著看不見,掛掉煤灰就露出來了。幸好被我發現的早。


    主人連忙感謝道:不錯,不錯,今天若不是遇到你,這鍋子怕是不能用了。


    等鍋補好,主人與補鍋匠皆大歡喜而散。


    此便是補鍋法!”


    晁蓋繼續道:“你可想明白了什麽?”


    “下官明白了。上差故意把事情如此擴大,卻又都在掌控之中,就如那鐵錘敲鍋。


    事成之後,梁中書得了錢財,下官得了功績,太師得了臉麵,大家皆大歡喜。


    那梁山老匪又在水泊之中,我等說剿滅多少,就是多少,即便有人想要核實,也不敢深入水泊去看。


    妙啊,妙啊!


    對了,上差,那梁山水泊匪首該怎麽稱唿?”


    “匪徒如麻,坑坑窪窪,就叫王麻子吧。”


    晁蓋一本正經的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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