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遙在婢女們的簇擁下進入房中,舒舒服服的泡了個澡後,隨手點了個婢女在身邊伺候。


    既已歸來便是候府嫡次女,不可能事事親力親為,雀兒也不能那麽自在了。她方才叫雀兒去歇息時,便得了一眾詫異與不讚同的目光,隻不過她眼色太沉,擋住了那些欲言又止。


    她們當她是鄉野之中長大的女子,殊不知她前世當了十五年大小姐,還在將府當了五年的主母,該威嚴時自有威嚴。


    她點的婢女叫香喬,十四歲,相貌清秀,語聲溫柔。


    燕遙坐在妝台前淡笑著讓香喬拭發。


    這個香喬前世是伺候她的,七歲買入府後便一直陪著她,是她唯一帶去將府的丫鬟,後來她做主將她嫁給了將府管家的兒子。


    她想香喬是怪她的,否則那一晚她出了那麽大的事,不會看不到香喬的影子。


    原想這一世什麽都變了,卻還是遇見了她。


    人還是前世的模樣,不過已不是從前的香喬了,從前的香喬溫柔恬靜不是這般多話的。


    “大小姐這些年來一直惦念著二小姐呢,伺候二小姐的奴婢們可都是千挑萬選出來的……”


    “大小姐已找好了繡娘,隨時可入府替二小姐量身製衣……”


    “大小姐說二小姐最喜歡鳳蝶花,聽說二小姐要迴來,立刻便命人栽了半園。”


    “大小姐說二小姐喜歡吃桃子,明珠園的桃樹一直精心打理著,現下是六月,再有一個月您園中的桃子就能吃啦……”


    “今日可是來了貴客?”


    燕遙被香喬吵的頭疼,忍不住打斷了她的話。


    她怎不知道自己喜歡鳳蝶花,她又何時喜歡吃桃子了?她嗅著鳳蝶花濃鬱的香氣便會打噴嚏,她討厭吃桃子時沾了滿臉滿手的汁。


    香喬正說在興頭上,冷不丁被打斷不由愕了一瞬,不過很快便迴過神來,神神秘秘壓低了聲音道:“奴婢聽說來的是太子殿下。”


    說完還意味深長的笑了一聲。


    燕遙也扯開了唇角,心照不宣的笑了。


    前一世,燕姝十六嫁入太子府,可是足足當了六年的太子妃。


    後來景和帝病危,欲立太子為新帝時,孤山王起兵造反,太子親征,大敗而歸。


    駐京的禁衛統領賀南昭便在那時跳了出來,與孤山王裏應外合,逼死了太了,燕姝這個太子妃自然也不存在了。


    孤山王登基為帝幾乎沒收到反對之聲,因為太子名聲實在是太臭了,賀南昭是最大的功臣,而他唯一想要的獎賞,便是前太子妃。


    那時被軟禁了的燕姝還在想方設法的勾引孤山王,認為憑自己的美貌,那龍椅不管誰坐,後位都該是她的。


    她不想想那時她已有二十二歲了,陪了荒淫無道的太子六年,名聲早與太子一同敗壞了。


    新帝對她不屑一顧,賀南昭想要,便將她賞給了賀南昭。


    結果她不恨新帝,她恨賀南昭,更恨燕遙。


    在燕姝的心裏,如果不是燕遙留不住賀南昭的心,他又怎麽把主意打到她身上?


    所以當她被賀南昭迎入府中,發覺再也沒有轉寰餘地後,便將滿腔恨意發泄在了燕遙身上。


    她覺得自己被賀南昭辱了,便也要去辱最愛賀南昭之人,還要讓賀南昭親自去辱……


    這都是燕遙用腳步丈量山水時一點一滴想至通透的。


    她原本想著再不要迴來了,她不想見到他們,不想再沾染這昆京的齷齪。


    但老候爺一定要她迴來。


    他的心胸再寬廣,眼界再開闊,總也越不過一個時代的枷鎖,認定了男婚女嫁是與生死一般的必經之路,生為天命,死為天命,嫁娶也是天命。


    適逢她兄長要大婚,長姐又快及笄,她便被逼了迴來,這一迴來,便不會再有自由之日了。


    她迴來了,麵對的是她前世寧死也要抓住的錦繡門庭,但她懷念的是從前布衣勞作的日子。


    老候爺的朋友大多都是避世之人,很多時候將她安置了便與友一同出去遊玩,多日不見蹤影。


    很多時候她寄住於山野田園之中,過著最普通的日子。


    剛開始她有些不慣,因為沒人將她當成高高在上的候府小姐,那些孩子拉著她去摘果撿柴,爬樹下河,在泥塘中打滾,在冰雪中嘻戲……


    她原是覺得髒,覺得太過粗魯,但老候爺告訴她,不是那泥髒,是她的心髒,那些孩子的天地是這世間至純至真之地,真正肮髒的東西,往往都被遮掩於華麗的裝飾之後。


    她覺得自己身份高貴,老候爺說,悠悠天地,眾生平等,你高貴,不過是得長輩蔭庇罷了……


    她慢慢靜下心來,學會了紡紗織布,會洗衣煮飯,會耕種、舂米、采棉、養蠶、染布、她與獵戶學射箭,與樵夫學打柴,與漁夫學打魚,她甚至也能輪鎬采石……


    她對這碌碌紅塵充滿了探索之心,每走到一處她都會學到新的東西,不精通,但都算拿得出手,很辛苦,但快樂。


    有時她想就這麽一輩子也不錯,等她長大了,找個情投意合的人嫁了,男耕女織,生兩個娃娃,就這麽平平淡淡過一輩子,前世的事隻當是一場夢,醒了也便過去了罷。


    她最後一站在紫川,在容家寄居了整整一年。


    那般的大富之族,從老人到孩子都生活的散漫而隨意。


    他們居住於青山碧水間的田園之中,那裏四季花開,小橋流水,亭閣古樸。


    傍晚時勞作而迴的青年人臉上沒有疲憊,他們笑著,鬧著,特意去與河邊靜靜垂釣的老人打聲招唿,因吵了人家的清被嗬斥著歡笑而逃,逃不多遠又到小亭去觀起了棋,然後在自己妻兒的唿喚聲中,笑著奔向屬於自己的渺渺炊煙。


    那裏的姑娘性子豪爽卻不粗魯,人人都有一手好廚藝,製得一手好衣衫。


    那是她們從小必學,學必精的技藝,為了將來給自己的家人最貼身貼心的嗬護。


    燕遙是真真想嫁在紫川了,隻是與她最好的容榷不敢肖想。


    他是將來的紫川之主,是整個紫川最最尊貴的人兒,他那般高潔,心無塵埃,她,配他不上。


    她的心太髒了。


    前世種種,總也是抹不掉的,別人看不見,她自己最是清楚。


    那髒隻能用血來洗。


    然後她便迴來了,一下子有了成群的奴婢伺候著,又可以錦衣玉食了,但是,她不開心,十分不開心。


    她於南楚一三七年迴到了昆京,如果一切按照從前的走向進行下去,一年後,燕姝便會成為太子妃,兩年後,她會嫁給賀昭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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