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裏四皇子太子的事情,還有武定侯府的事,雲娘從不向娘家人說的,他們本就不懂,聽了也隻白擔心而已。因此盡管知道娘的好意,卻隻笑道:“嵐兒和崑兒雖然也喜歡這裏,但是也不好常留江南,這兩日我便收拾東西,帶孩子們一起迴京。”

    杜老娘便道:“你們年青夫妻,經年不見,也是不好。女婿固然是沒有外心,但畢竟正值壯年,若是那邊有什麽人,將來再生下孩子……反為不好了。”

    雲娘自不信玉瀚會負了自己,“他再不是那樣的人。”

    大姐便道:“知道你們夫妻情深,隻是想想妹夫一個人在邊陲荒蕪之地,身邊連個體貼的人都沒有,也不是個長法。且你不是說西南那邊的戰事恐怕幾年之內完結不了的嗎?”

    自己的親娘親姐姐,當然都是為自己想的,可是雲娘卻沒有法子,她隻一個身子,又惦記著玉瀚,又舍不得兒女,所以別人過中秋節滿心歡喜,她麵上笑著,心裏卻痛,正似大病了一場。

    難過了幾日,雲娘還是又好了,她畢竟不是尋常嬌弱的女子,難不成為了這相思真病上一場,讓大家都著急為難嗎?重新撐著起來將織廠的事情安頓一番,又打點了行李,與親朋友們告辭,便預備迴京了。

    不想這時,樊娘子卻找了來。

    雲娘見了她不勝驚奇,急忙讓了進來笑問:“你如何到了江南?”

    樊娘子風塵樸樸的,卻先拿出一個竹編的小盒子遞給雲娘,“夫人先看看這個。”接了丫環們送的茶大口大口地喝了起來。

    雲娘打開盒子,原來裏麵放著一方布,抖開不過幾尺見方,卻立即被迷住了眼,原來這小小的一方布乃是用純白色的麻做經線,十幾種顏色的棉線做緯線,又雜了蠶絲,通經斷緯地織了滿滿的花紋,周圍一圈圈的小三角、小方塊、小菱形,再一圈花朵、果實、葉子,再一圈蛇、蛙、鳥,中間圍著一幅野鹿含花圖,那鹿含著一朵五彩鮮花,一雙純淨的大眼迴首凝望,十分靈動,就連周圍那些小小的花紋也皆詡詡如生,所用顏色更是鮮明瑰麗。

    不論是在江南、遼東還是京城,雲娘從沒見過如此獨特的織品,顯然既不是天|朝的,也不是西洋來的,免不了要問:“這是哪裏來的?如此漂亮,比起我們江南的錦,卻別有一種風格。”

    樊娘子此時已經飲了一杯茶,放下茶杯道:“這是西南布儂人織的錦。”

    知雲娘不通西南之事,細細為她道來,“八百甸宣慰撫司之地勝產棉麻,亦能養蠶,當地的布儂人便用這三者織出布儂錦,並以此聞名,先前還是進獻天|朝的供品呢。後來因為西南的戰事,已經中斷幾十年的進貢了,是以我也是此番去西南才知道這布儂錦。”

    “八百甸宣慰撫司重新迴了天|朝治下,今年方收了麻、棉、蠶絲,女土司便帶著布儂女人們織布儂錦準備進獻呢,這就是女土司親手織好的布儂錦,我好不容易才弄到手一塊。”

    樊娘子為什麽弄到一塊女土司的錦拿給自己看?雲娘不解,“這錦固然好,你隻讓人送來便是,為何如此匆忙地跑來?”

    “若是無事,我豈能繞到江南來?”樊娘子便道:“這位女土司對平南將軍十分有意,我想著平南將軍先前娶你時你也正是織娘,恐怕他便是喜歡手巧的女子,才想辦法弄來一塊錦給你,也好知已知彼。”

    玉瀚與自己還真是因為織錦方才結識,後來又因為織錦才做了鄰居,他亦喜歡看自己織錦,可是並不是會織錦的人他便都喜歡的,雲娘便搖頭笑道:“玉瀚若是如此,天下會織錦的人又有多少?他哪裏喜歡得過來?”

    “可是我親眼見的,布儂女土司對平南將軍十分用心,時常到將軍那裏噓寒問暖,眉目傳情,平南將軍對她也十分友善。”

    “你親眼見的?”雲娘趕緊問:“玉瀚可還好?”

    “瘦了些,也黑了些,別的倒還好。”

    “他可有信帶來?”

    “平南將軍並不知我會繞道江南。”她本就是悄悄來給雲娘傳消息的。

    “噢。”雲娘應了一聲,卻還是心係著玉瀚,“聽說他打下了八百甸宣慰撫司,想來一定非常不容易吧。”

    樊娘子見她還渾不在意,便提高了聲音,“我說的女土司正是住在八百甸宣慰撫司的布儂人的土司!先前他們被蠻人占了寨子,差一點滅了族,如今平南將軍收複了八百甸宣慰撫司,他們重新迴到故土,便對平南將軍十分感念敬愛。”

    “若隻是如此也倒也沒有什麽,可是女土司對平南將軍並不隻是尋常的情誼,”樊娘子道:“布儂人有一個風俗,那就是男子和女子若是有情,便折一枝花相送,收到的人如果願意便也迴一枝花,兩人便可以成親了。”

    “那女土司初見平南將軍時便送上了一支朱槿花,又要平南將軍迴送,平南將軍不懂他們的習俗,便隨手折了一枝葉子花給她。從此女土司時常拿出那枝已經曬幹了的葉子花說是平南將軍送她的,所以八百甸那邊很多人都以為平南將軍就要娶女土司了。”

    雲娘便笑了,“玉瀚也有上人家當的時候。”

    攀娘子又趕緊道:“你莫以為布儂人生在西南,便是髡首瓊麵,醜陋不甚的。其實布儂人長相極秀麗,尤其女子,身姿嫋娜,膚白美貌,那女土司年方二八,我瞧著不比夫人差呢。”

    “那多謝你特特來告訴我,”雲娘心裏也是不自在的,卻還硬撐著,並不打聽布儂女司,反又看那錦問:“這塊錦不大不小的,又做什麽用呢?”

    “這一塊正是女人做圍裙的。”樊娘子一路急趕,隻怕耽誤了時間,如今見雲娘尚有心思問這些有的沒的,也靜了下來,便笑道:“布儂女子都在身前係這樣一塊花布,青年女子們又以誰的圍裙織得美為巧。”說著比給雲娘看。

    但是看了圍裙,還是又想到了布儂女土司,便又道:“那裏的人都喜歡唱山歌,我就親眼見了女土司對著平南將軍唱什麽‘情哥哥’‘情妹妹’的,也不知害臊!”

    雲娘聽了卻臊了起來,握了臉問:“果真?”

    “我騙你做什麽,特特地過來就是怕你什麽也不知道!”

    “那玉瀚呢?”

    “你們家的湯六爺嘛,”樊娘子便也笑了,“平南將軍在外麵還不就那個樣子,板著臉,似乎什麽也聽不到似的走了。”先前的急也全沒了,也是,湯六爺的夫人都不急,自己又急的什麽呢?

    雲娘卻也奇怪,“你可是為了什麽去西南?”

    樊娘子便道:“我是送軍糧過去的。”

    原來西南戰局一向不利,有蠻王兇悍狡詐之因,卻更是因當地地形複雜,多山多水,崎嶇,大軍難行,由此軍需供應亦不足,仗便十分難打。

    雲娘先前也曾聽臨江伯帶兵到了西南,軍糧卻不能及時送到,而朝廷並非不支持臨江伯,而也調動了不少民夫運送糧草,但是一路艱險,一百石糧未必能送到一石,算起來一石糧運價最高竟至千金!因此盡管朝廷花費甚眾,大軍卻無糧,焉能不敗?

    玉瀚到了西南,解了車裏之圍後並沒有立即進軍,便是先籌措糧草。他深知西南之局,便令朝廷傳令天下,隻要將糧草送到西南,他便出一紙文書,憑著文書便可在朝廷處領到五倍的糧價,因此便有許多糧商向西南送糧。

    隻是,雲娘不免又疑惑,“你家的生意雖然多,但似乎並沒有糧食這一項,且自遼東向西南送糧,未免太遠了些吧?”

    “並不是我家的生意,”樊娘子笑道:“我們遼東鎮的人沒有不感念平南將軍和夫人的,因此自願籌了一千石糧、一千頭羊,卻都做成幹糧。鄧副總兵便招募商隊,隻要能將這批糧食的十之二成送到西南,便可得今年毛氈的生意。”

    雲娘忍不住讚道:“我原見鄧闖性子未免太過拘泥,不想他竟也能想出如此辦法!”又十分敬佩樊娘子,“你竟敢於接下這重任,果真也非尋常女子了!”

    樊娘子笑道:“我家得了毛氈生意已經數載,樹大招風,多有不滿之人想方設法要要這生意奪了去。因此我就是不膽大,也絕不能退!”又問雲娘,“你猜我送到了幾成?”

    雲娘見她雖然一臉疲憊,可是眼睛卻亮得緊,便知她送到了糧食一定要比鄧將軍所命的多,因此便笑,“三成?”

    “西南山脈連綿,又有無數水流,其間幾道大江都為天塹,一起風浪便傾覆舟船,先前朝廷送糧,十成裏至多有一成能到宣慰撫司。我卻以當地人之法,用粗繩結在兩岸,將糧食以土筐吊在繩上送過去,將鄧將軍托付的糧草運到四成!”

    “果真了得!”

    “是以,我急著迴遼東,拿下今年的毛氈生意,並且懇請鄧將軍將明年的生意也交給我們家!”

    雲娘不由得歎道:“當年我們初識時,我便覺得你比尋常的女子有心計,眼下果不其然,竟做成如此的大事!”

    樊娘子也想到了往事,便冷笑道:“我當年的心計都用在幫錢南台升官發財和擺布他的小妾上了,並沒有得到什麽好結果,眼下專心做生意,倒賺了不少銀錢,心裏越發覺得舒暢,就是累些也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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