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聲一遍又一遍的響起,在山穀中迴蕩著。守在半山腰的婆子似乎再也不忍心趕他走,隻是靜靜地聽著,大概也陷入了沉思。

    從此以後,每天太陽升起之後,琴聲便會準時在半山腰響起,太陽落山之後停止。雖然隻是一首曲子在不斷的重複,但並沒有人厭煩,琴聲響起之處,每個人都沉默了,心思仿佛也平靜了許多。誠然,彈琴人的琴技並不算高超,但淡然的曲調卻讓人聽著很舒服。

    每天,第一遍曲子彈完的時刻,便是餘空大師來到此處的時刻。剛開始的時候,餘空大師隻是朝男子讚許地笑了笑,日子久了,似乎也習慣了,每天放下東西就離開。山路陡峭,有琴聲相伴,倒也不孤獨。隻可惜那位的墳墓太遠,不能跟他一起欣賞這琴聲。

    時間又過了大半年,已是隆冬時節。這一天,男子染了風寒,一覺醒來竟已經過了晌午。男子連忙起身,披上衣服背上琴就衝出門去。外麵下著鵝毛大雪,男子卻毫不退縮,隻是加了個鬥笠就出門了。

    積雪已經有一尺多厚,上山的路卻多了一串男人的腳印,顯然是餘空大師留下的。男子會心一笑,踏著那串腳印原路上了山。

    許是雪下得太大,守在門口的幾個婆子早已不見了蹤影。男子放下琴,拍了拍地上的雪,剛要坐下,卻遠遠看見一個白色的身影站在不遠處。

    天空還在飄著雪,四周白茫茫的一片。大雪中,女子似乎忘記了寒冷,她的長發隨風飄起,一身白衣模糊在銀白的世界中。但男子還是一眼看見了她,連忙大步走了過去。

    女子背對著他,看不清表情。她腰上係著一個破舊的錢袋,纖細的手腕上戴著一串珊瑚色的手鏈,在茫茫的潔白之中更加鮮豔奪目。男子本想快步衝過去,卻又怕驚動了她,隻能放慢了腳步。剛下過的雪如同海綿一般,又有不斷的風聲在耳畔,確實聽不見腳步聲。男子走過去,在距離她幾步遠的地方停住了。

    女子依然一動不動地站著,男子也不敢驚動她。他摘下鬥笠往雪地裏一丟,鼓起勇氣一般,正要往女子的身側走去,女子卻突然轉過身來。她未施粉黛,臉色很蒼白,卻依然掩蓋不住她絕美的容顏。

    她緩緩走向男子,男子心裏一喜,剛要迎上去和她搭話。然而,女子卻跟沒看見他一般,若無其事地從他身邊掠過。男子尷尬了一下,隨即大步衝到她麵前,這才注意到,女子的目光空洞,雙眼黯然無神。

    男子震驚了,卻依然不甘心,伸出顫抖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女子的眼眸依然一動不動,怔怔地注視著前方。男子頓時紅了眼圈,額頭上青筋暴起,卻也不敢發出聲音,握緊了拳頭,悄悄地跟在她的身邊。

    曾經,她半遮著麵,和他交流最多的,就是這雙眼睛。臨刑時她的誓言應驗了,卻是以這般殘忍的方式。

    隻是,她隻是說她再也不見他,卻沒說他不可以見她。如此這般,不算違背誓言。

    雪越下越大,女子摸索著,小心翼翼地迴到半山腰。即將打開大門的時候,腳下卻突然一滑,整個人朝前傾斜了一下。男子剛要上前,女子卻扶住了一旁的一棵幹枯的樹幹,才沒能摔倒在地。

    男子放慢了腳步,依舊紅著眼睛,和她保持著一步遠的距離。女子似乎並沒有留意身後多了個人,依舊目光呆滯,一路摸索著向前。

    雪,還在繼續下著,兩個人的身影漸漸地消失在大雪之中。據說,這樣一直一直地漫步在雪中,就真的可以一路到白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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