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了東西宋挽便同蘅芷走進正堂,江老夫人同江母不在,她便是這內宅裏地位最高之人。


    不時有晚輩上前同她行禮,她便一一迴問幾句。


    最想見的人已經來了,江晏再無心思哄那些個小的,便退至檀木屏風後隱忍而愛憐的看著宋挽。


    不多時,外院婆子來報說段宜亭的轎子已到了侯府門口,正堂眾人瞬時安靜起來由宋挽帶頭走至堂外迎接。


    半盞茶時間,方見遠處抬來一頂小轎,轎子停下後眾人低頭拜見。


    宋挽隻見一雙黑色官靴自轎中探出,隨後略帶著尖細嘶啞的蒼老男聲響起:“起來吧,都杵在這兒做什麽?”


    這聲音聽著十分刺耳,卻是無人敢表露出半分。


    段宜亭站在轎前,身邊小太監忙上前攙扶,江行簡陪在一旁,麵色亦帶著幾分恭敬。


    實在此人太過無常,不得不小心招待。


    宋挽勾起身上披帛走上前,站至江行簡身邊。


    段宜亭抬眸打量她一眼,視線又不經意掃過幾乎沒什麽存在感的江晏,這才收迴目光。眾人不知他今日來意,一時也不敢輕易開口。唯有林葭玥站在隊伍末端,睜著一雙圓眼去看,卻未想這老太監如此銳利,瞬間便朝她看了過來。


    林葭玥呆愣愣眨著眼,隨後才低下了頭。


    “祖母近日身子不適,是以未能拜見印公,還望印公恕罪。”


    “無妨。”


    話音剛落,段宜亭便轉身坐迴轎子中,高喊一聲迴府。


    瞬間,城陽侯府上下老小俱都愣在當場。


    江行簡麵色蒼白,宋挽卻是微微蹙起了眉。


    按說段宜亭已過花甲之年,身子佝僂得厲害,但那雙腳怎會大得出奇?隻是她一生也未見過幾個男子,除了父兄同江行簡外,再無親近之人,是以也無從對比。


    將這奇怪心思拋開,宋挽低頭捏了捏身上披帛,心頭暗忖不知是不是它起到了作用。


    江行簡追上前去,似乎想解釋一二,卻是走到外院都未能將人攔下。


    一時間侯府人人自危,宋挽垂首站在一旁,心中倒是快慰。


    “印公向來如此隨性,侯爺不必擔心。”


    青薇原為宮中典讚,負責朝見宴會之事,她曾同段宜亭打過交道,知道此人雖是喜怒無常,但這幾年已很少再做殺戮之事,便勸江行簡放心。


    “謝姑姑提點。”


    “侯爺客氣。”


    這幾日幫侯府掌管家事,青薇對江行簡頗有好感,如今自然願意出言安慰提點。


    “既印公先前要來拜見老夫人,想來是同老夫人有些交情,不若侯爺前去詢問一番,或許能得到答案。”


    江行簡聞言覺得十分有理,便遣了眾人自己去了福鶴堂。


    福鶴堂前,江母正攔在門口不讓他進。


    這段時日一直是江母照顧江老夫人,府中其他人都未曾見過,今日江母再三阻攔,讓江行簡心中生疑。


    “母親可是有事在瞞著我?”


    “哪裏的話?”


    江母眼神閃閃躲躲,不停避開江行簡視線。


    “今日印公突然前來,聽聞不能見祖母便轉身而去,孩兒想問問祖母同印公是否有交情,不然孩兒心中無底。”


    江母歎息:“老太太同印公是否有交情我能不知?若是有,咱們府裏這幾年也不會險些被掏空。你是不知前幾年莊子收成不好,咱們府是如何打點他的。”


    提起段宜亭,江母滿腹怨氣。


    這幾年印公也不知是老糊塗了還是如何,大肆斂財。她們侯府年年送去段府都有萬兩之數,卻是連一次印公的麵都沒見過。每到年節府中管家都會到段府拜見,卻是次次都讓他放了東西便走。


    前年她想著或許印公根本未將侯府看在眼裏,便私下斷了上供的銀子,那知未出三日江曼就托人帶了口信,說自己在宮中處處被太監為難,問她是否做了什麽。


    那無根的老東西連個後人都沒有,也不知要這些銀錢做什麽。


    江母氣得牙根都咬得痛了,卻又不敢將這些心思說出一句半句。


    江行簡卻是不耐聽母親的彎繞,她是個什麽性子,他這為人子的再清楚不過。


    強行推開福鶴堂的門,江行簡大步走了進去。隻是剛見到江老夫人就整個人駭住,不敢置信。


    “祖母,祖母。”


    江老夫人眼窩深陷,眼珠渾濁不堪,聽聞孫兒聲音,那幹枯的眼皮也隻是微微動了動,卻是沒有半點反應。


    “怎麽迴事?為何不請禦醫?”


    江行簡掀開江老夫人被子,被褥下隻剩幹幹一副骨頭,往日略為豐腴的老夫人,如今竟瘦幹了肉,堪堪隻剩了骨與皮。


    抬手抱起江老夫人,江行簡正準備去喊府醫,卻聽老太太喉嚨中發出兩聲粗啞得如砂礫磨過般的嗬嗬聲。


    江母紅著眼道:“你當是我的主意?是老太太吩咐我這般做的。”


    一串清淚劃過,江母拿了帕子按在眼角:“你如今剛去到神樞營,若老太太這時候故去你需得迴家丁憂。這剛到手的實缺必然雞飛蛋打,先前侯府鬧得厲害,你姐姐在宮中與聖上求情許久,都未能讓你從上林苑監出來。”


    “如今去了能摸著兵權的實缺衙門,老太太喜都來不及,怎麽會容許自己拖累你?”


    “老太太的身子早就不行了,這段時日都是府醫用獸藥吊著,倒是能保有一口氣在,可人早就不成了。”


    “府醫也說了,這藥何時斷,老太太便何時……”


    “老太太一生待我如親母,你當娘親能忍得下心見她這般痛苦?”


    江母坐在榻上哭得歇斯底裏。


    “可不這般又能怎麽樣?娶妻娶個萬事不理的,納妾納個隻會攪家的禍頭子,府裏要人無人,要銀錢無銀錢,冰鋪同胭脂鋪子賺的銀子,還不夠給段公公同娘娘打點一次的。”


    “印公要打點,東廠亦要打點,若是這時候你再丟了神樞營的差事,日後我們侯府可怎麽辦呢?老太太說了,這百年基業是萬萬不能毀在她手中的。”


    江行簡臉色鐵青,他死死捏著拳,嗓音嘶啞:“那祖母便一直這般拖著?又要拖到何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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