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朗月軒門口,一車輦停在了門口,車輦停穩後,車侍放了凳踏,規矩站了邊上撩簾,一青衣公子即從上走了下來,眼遮白色透明綾帶,衣袂雅逸,身影頎長,似不染於塵。


    踏下車輦,站大門口,微仰頭打量了許門楣上題刻著‘朗月軒’幾字的牌匾。


    本是不入朝,不沾朝,卻似乎總在這圈子裏轉悠,跟那冷牆裏的人扯上關係……


    二皇子,沒成想,自己還會這麽正式的去見他。


    想至此,朱陽箐譏諷的勾了嘴角。


    也不知道,這小殿下會不會因為曾經的事為難自己,畢竟,他曾經是有為難過古瑟的。


    笑著無奈的搖了搖頭,便跨了上去,來到了門口,看了眼門口守著的侍衛,剛欲開口,侍衛則倏地將手中武器放下,橫在了他麵前。


    “公子,請問找誰?”其中一人肅穆的問了句。


    朱陽箐一頓,掛在嘴角的笑僵著收了,左右打量了眼那侍衛,後抱拳禮貌的道。


    “抱歉,本人朱陽箐,來找你家殿下,煩請通報一聲,有勞了。”


    看不出來,這小殿下府上挺森嚴的。


    “公子請稍等!”


    剛才出聲的侍衛聞言,便客氣的朝朱陽箐拱手,後進去通報了。


    不過半刻,便出來了,身後意外的跟著時吟,他身後隨身著聽雨。


    侍衛走到門口一迴到原位,時吟就站在府裏門口,無瀾的盯著有些詫異的朱陽箐打量了眼,即掃了眼他身後道上的車輦。


    此景,自然知道朱陽箐的來意了。


    朱陽箐他雖沒見過,但他的事他知道,包括他對古瑟做過的事。


    “朱陽、箐公子,請問一大早來本殿府上,可是有事?”


    時吟麵無表情的淡然問了句,沒有高傲之色,亦沒有客氣的意思,隻是如常的冷淡性子問了句。


    時吟神色雖平靜,但眼瞼帶著絲黑青,他如此神色顯是昨夜未休息好。


    聞言,朱陽箐一怔,顯得有些意外。


    沒成想,這個人比冷漠時的軒轅顏還要冷,那氣勢,不是冬天都讓人感覺寒戾。


    竟然……還認識自己?!


    他抬手握拳抵唇低咳了聲,後勾起嘴角帶著微笑朝時吟抱拳抬了下。


    “恕朱陽打擾,望殿下寬容,朱陽是來接自己大哥迴府的,搭救之恩已無從迴報,若長久打擾殿下確是甚覺不妥,特此朱陽才一早來打擾。”


    這話,朱陽箐倒是說的誠懇。


    時吟盯著他認真的模樣,目光落了他眼眸處的綾帶上。


    ……他的眼睛,應該是半瞎狀態吧,這是作為為難古瑟的代價。


    事情他都清楚,隻是當時的自己沒有插手的資格,才至於一切自己都隻是個局外人。


    時吟驀然不動聲色的勾了下嘴角,冷漠的表情看不出絲毫,亦不知道譏諷還是什麽。


    卻見他驀然清冷的開了口,他比朱陽箐高那麽點,目光自上而下垂下,似是不屑的落在朱陽箐麵上。


    “朱陽箐公子可是知道本殿跟古瑟古公子什麽關係?便如此自信的來接人?……可曾想過,本殿會輕易放人麽?”


    這針對的話,可不是一般的直接。


    果然是不懂彎彎繞繞城府的人!


    聞言,朱陽箐一怔,愣了許。


    在意料中,又似不在意料中。


    他沒想,時吟真的會為難他,明明那事早已經翻篇了。


    微愣的朱陽箐迴神,勾起嘴角陪了笑,直起身子,收了施禮的姿勢。


    “朱陽知道殿下寬宏,自是不會計較的。”


    “嗬,朱陽箐公子太過自信了,本殿可是沒那麽寬宏大量,今日份怕是不能如公子意了,此事,待樞公子蘇醒後,本殿自會跟他商議,在此之前,朱陽箐公子還是在家安靜等著吧。”


    時吟輕冷哼笑了聲,淡漠的說完,便轉身迴去了,待朱陽箐想追上去,卻被門口的侍衛擋了。


    時吟的這一波操作把聽雨都看愣了,他愣了會兒才跟上自家主子的腳步。


    ——從沒看過自家主子如此計較過,這是第一次!


    由此可見,連時吟當今二皇子都是護短同軒轅顏站了同一戰線上。


    這讓一向隨性的朱陽箐都犯難猶豫無措了。


    軒轅顏的影響力不說,就軒轅時吟,雖然他現在沒有靠山,沒什麽勢力,但畢竟是二皇子,將來說不定有可能坐皇位的人,且,現在亦是有軍功在身,皇上此時看重的皇子,亦是不能輕易得罪的!


    自己哥哥這遭,怕是要自己咽下了……


    當時自己是有軒轅顏這份的交情,才被留了條命。


    如今跟軒轅時吟卻是絲毫關係都沒有,他已經參與了進來,這份薄麵卻無從討要。


    一切,看來隻能祈求兩個人都沒事,不然,就算他哥沒事,古瑟出了事,軒轅時吟這架勢,想來也不會放過他哥的。


    朱陽箐對此倒是沒有多大震驚,也算預料之中,但沒想讓自己給預料成了現實。


    他平靜的迴了府,跟他父親商量沒做任何動靜,而他本人,倒是天天會在朗月軒門口等待一番。


    不是其他,其實是想進去看望自己哥哥,奈何時吟每次都沒讓他進門。


    這朱陽箐倒也隨性慣了的性子好,一點也不生氣,每天早上等到午時,便自行迴去了。


    不過,私底下,朱陽箐自然不會那麽實誠,派了人暗中盯著朗月軒,畢竟,自己哥哥安危還是要著重的。


    三日後,古瑟蘇醒了過來,如此,自然是托時吟的福。


    他蘇醒時,是第三日的清晨,時吟守趴在他的床沿睡著了並未醒。


    聽到窗外清脆的鳥啼,古瑟被吵醒,緩然睜開雙眼,刺眼的陽光從窗外斜射入,刺得他眯了眯雙眼適應後才睜開。


    看到的是幔頂,久違的光明入眼,再見光明,仿佛過了一個世紀。


    盯著幔頂迷惘了許,才扭頭,看到時吟正趴床沿側臉向著他睡著。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昏迷之前的事自是一清二楚。


    他盯了許睡著的時吟,便移開了目光,重落在幔頂發了呆。


    片刻。


    時吟微動了下,蹙了蹙眉,便睜開眼來,醒了,看到古瑟正盯著幔頂發呆,欣喜的同時,亦是震驚。


    雖內心滿是歡喜,但他麵上還是安靜無瀾,打量了兩眼古瑟,捏了捏自己鼻翼,後便直起身坐了端正姿勢。


    “你醒了?餓了嗎?”


    溫靜的問了句,說著替古瑟攆了攆被角。


    古瑟聽到聲音也沒有多大反應,仿若死灰般,片刻才緩扭頭看向時吟,盯了他許才道。


    “這次你救了我,以後,我們兩清了。”


    無瀾的說了這話,又將頭扭了迴去,繼續盯著幔頂。


    一切的一切情形,仿佛世界崩塌,再無他可留念的東西。


    確實,他曾救他,現在他救他,說起來是清了。


    可是,自己闖入了他的世界,怎能說走就走?


    聞言,時吟麵上平靜,但唿吸卻微促,他聲音微顫低沉。


    “與我撇清關係,你就會好過嗎?……你,可曾想過我的感受?”


    話語依舊不急不燥,變了音色的聲音卻讓人聽著莫名的心疼。


    古瑟此時心如死灰,沒有一絲希望,對於時吟的變化細節沒有入他心去。


    他眼珠子移動,就那樣瞥了眼垂著頭的時吟。


    重新望著幔頂才道淡淡的道了句。


    “人生在世,都是在劫難,有什麽好過不好過的,不過是不想去麵對罷了,這屬於正常,我如此做,亦不過如此。”


    “終究是抵不過俗世滄桑,任其再年少輕狂,終會被磨平棱角,我古瑟,已至此,雖年少,但,輕狂不起來了。”


    聞言,時吟心裏一窒,被莫名用刀子刮了心尖。


    ‘雖年少,但輕狂不起來了……’這話,莫名擲在了時吟的心口,忒沉忒沉,壓的他似喘不過氣來。


    是啊,眼前的這人,才多大,他卻曆經了所有,承受了所有!


    時吟默默的坐在他麵前,目光直直的盯著失去生氣的古瑟,不知如何開口。


    他隱忍著,看著如此的古瑟眼眶逐漸變得紅潤。


    卻愣是裝作平靜無瀾的模樣。


    古瑟頓了許,一直未動的躺在床上,緩扭過頭來,平靜的看著盯著自己的時吟。


    “我的所有經曆你都知道,也看到了,最後我得了什麽?什麽都沒得到;‘苦恨年年壓金線,為他人作嫁衣裳’,我十幾年寒窗苦讀,最後也是為他人作嫁衣,還是自己的親哥哥,而這一切,都是自己父親為其謀劃,同樣是血親,卻是這般待遇……”


    “這所有的所有,你說,我該恨,還是不該恨?”


    明明清涼苦楚不堪的事,此時古瑟卻道的雲淡風輕,仿佛說的是故事,他人經處。


    想起曾經在聽書樓聽到的那戲詞,如今才知道,嘲諷的竟是當時的自己。


    說至此,古瑟驀然沉默了。


    他知道,時吟話少,估計也不會給與他答案,而時吟給與了答案,也未必是自己想要的。


    索性,他亦不在跟他抱怨訴說。


    與其讓他人為自己難受,倒不如自己藏著,這不應該是他人需要傾聽感受的。


    氣氛沉凝片刻,時吟突輕歎了口氣。


    “我雖然不能迴答你,但你想做什麽,我都支持你。”


    時吟亦是被感染,連迴答都變得嚴謹沉重。


    古瑟看著如此模樣的時吟,默了許。


    “嗬,謝謝你的好意,心意收到了,至於支持……倒不必了。”


    驀然間勾起嘴角輕鬆的笑了,說的玩味開朗。


    “現在官我不想做了,與其事情表露被誅九族,倒不如積點功德,讓他便是了。”


    話音說的輕鬆,但是否真假,如此就想開了,時吟聽不出來。


    然,他亦明白,種種事情都不會這麽輕易而過,換誰都難受!


    被自己父親嫌棄,被自己父親算計,被自己父親殘忍對待,最後,還被人‘擺弄’丟了前途,丟了青春,丟了最重要的東西,走上了世人唾棄的不堪路,路走歪了不說,還被人玩弄後拋棄……


    明明是稚嫩少年,本該有美好童年少年歲月,卻一路坎坷。


    人家可是古家少爺啊,本是貧家孩子人人羨慕的身份,而所有的遭遇,竟比不得為人普通子女的幸福安逸。


    此人,模樣生得讓人如此疼惜,遭遇,更是讓人心疼!


    時吟不善言語,聽著古瑟的話,隻是沉默的靜靜看著他,他的所有都刻入了他的心底。


    待古瑟沉默後,他深深的歎了口氣,沉深的眸子落在古瑟無甚生氣的臉上。


    “你想要什麽?”


    時吟認真開口。


    沉默片刻,又補充。


    “你想要什麽,跟我說,汝之願,吾應!”


    不管因此世間大亂,世界傾塌,隻要他想,他都願意為之傾赴!


    聞言,古瑟眸色一頓,詫異的盯了許這莫名的時吟。


    片刻。


    “嗬,隻要我提嗎?……那,你願意與我攜手……餘生嗎?”


    古瑟揶揄,但悲涼隨之不消。


    覺得自己越來越沒有斯文書生模樣了,倒更像個無賴輕浮的紈絝子弟。


    時吟身子一僵,有一瞬的失神。


    他沒想古瑟會莫名來這一句。


    也不明白,古瑟此話真假幾分。


    僵了那麽兩秒,他的目光落在古瑟的眼眸上。


    後緩點了下頭。


    “好,我答應你。”


    低低的道了句,輕輕的,仿佛……下定決心般的迴應。


    不管古瑟真假否,他的迴答,卻是堅貞不渝。


    氣氛隨之音落瞬間冷凝……


    兩人莫名相視。


    最終古瑟忍不住冷笑,打斷尷尬的氣氛。


    “這又算是報答什麽嗎?”


    他無奈有趣的笑著拂了拂胸前被褥上的圖案。


    “可你不欠我什麽。”


    用不著他如此委身自己。


    說罷,抬眸盯著時吟略帶澀潤的眼睛。


    “同樣,我不需要任何人可憐!”


    淒然的氣息徒然而起,古瑟多打量了兩眼時吟,最終深唿吸著閉了雙眸。


    終究不是自己,怎會體會這種感覺,又,怎麽幫得了他,他千瘡百孔的心,又怎麽可能隨意就可以修補?


    古瑟看到時吟聽到自己的玩笑話瞬間呆茫神經緊繃的表情,就知道時吟是不適合開玩笑的主。


    雖是玩笑話,但不能擱他這說,人家可是十打十足的單純呆子!


    果然多少被涼生帶偏了些。


    然,也突然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搭錯了,怎會突然這樣與他取笑,而他,卻迴答得如此認真。


    心裏莫名就有了愧疚感。


    這是糟蹋人心!


    這樣的話,古瑟說的若無其事,時吟心裏卻到現在都在碰碰打鼓。


    他默默的盯了許閉著雙眼的古瑟,後低低道了句。


    “我去給你端早餐。”


    古瑟未迴應,時吟猶豫了許,才轉身離開。


    不管古瑟此時說了什麽,都當不得真,時吟明白。


    至於自己迴答是否真誠,卻是自己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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