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裏,陳殤到了秦家,輕輕叩了門,便有開門聲,原來是早便等待著的李部邯,身側站立著餘布。


    餘布向著陳殤一瞥,道:“正要去那小院裏尋你迴來,反倒是你這小子搶了先過來……周遭隻有李管家,沒有那叛逆的朋黨,我餘布不冤枉好人,便讓你與李管家和我這個不更事的老頭好好說說……究竟李管家是秦家的功臣,老夫難以決斷。”


    此刻李部邯背對著餘布,一抹月光照在他臉頰上,透露出一股難以言說的嘲諷來,好似在說:“究竟你那一封信裏缺了證據,當初便不該給我看那一眼,反倒給我三言兩語化解。”又笑著轉過了身去,向餘布揖道:“餘長老,我李部邯隻消有半點對不起秦家,不用您老動手,我李部邯當即在秦家祠堂前自戕!”語氣當中淒厲鏗鏘,仿佛真受了天大的冤枉。說罷,又靜靜退在了一旁,臉上謙卑之色絲毫不改。


    陳殤知道自己所料不錯,心中隱隱冒出一個念頭來。


    倘若使餘布殺了這李部邯,自己是不是便能逼得其背後的人出麵?


    想到此處,陳殤向著餘布問道:“餘長老,我這一封信尚未寫完,隻是那時時間緊迫,卻不容多寫兩個字。李管家對秦家一片忠心,隻是老爺屍骨寒了許久,現下才向餘長老揭發這大公子殺父一事,又作何居心?”說著,又斜眼望向李部邯,道:“眼下二公子在路上遭遇李管家襲擊一事,餘長老怕也並不曉……”


    話未說完,李部邯便一下斷喝道:“二公子自從二更後便沒了蹤跡,你這小賊又怎的知道二公子在外遇襲?難不成你這小賊原來是大公子派來殺二公子的!”說罷,向著餘布又是一揖,說道:“這小賊還有一友,夜裏不知從何處要接近秦家,恐怕居心叵測,現下被我擒在秦家內院當中”


    這一來而去,又將陳殤潑來的髒水又潑了迴去,說話聲響亮而急促,顯然是要堵住陳殤的嘴,讓陳殤一個字也無可辯駁地聽著他將髒水潑完。李部邯又搶在了陳殤先頭,乘著陳殤不在,無法對證,對著餘布一番辯白後,身上就是有萬般汙穢也被他幾下推了個幹淨。現下陳殤點起一把燒李部邯的火,便這樣四兩撥千斤地吹了迴去,反倒成了陳殤引火燒身。


    見陳殤似乎思索甚麽一般怔了住,李部邯一陣欣喜,心下想到:“這究竟是一個未經世事的少年,即便江湖裏混了兩三個月,終究也不是廟堂裏吃飯的料子。”又笑著望向了陳殤的眸子,心下暗自謀算這少年下一步該如何打算,便如同在棋盤之上與對手相弈。


    餘布先來可憐陳殤遭遇,現下聽了李部邯一番言語,卻隻是靜靜望向陳殤,臉色沒有慍怒,卻也沒有了同情,隻是輕輕說道:“你將二公子藏在哪裏了?還是早些說罷……陷害李管家,囚禁二公子,即便老夫留你,秦家又怎樣容你?”說話中仿佛有著萬分慨歎,終於將望向白月的眼轉了過來,望向陳殤良久,終於歎道:“老夫究竟是哪裏對不住你了……隻消秦家家主這事敲定之後,你也不用再在路上顛沛流離地給人趕了……你告訴老夫……老夫究竟是哪裏對不起你?”


    陳殤靜靜地望著餘布。


    他究竟老了,偏聽,容易被糊弄,旁人說甚麽便是甚麽。


    說罷,餘布又轉向了那寒月,長長歎了一口氣,道:“你這小賊……終究是江湖上的一號魔頭,可真是讓人心寒。說出二公子方位,我不殺你。你現下乘著夜色,該也能行許久路程。”語氣當中似是一個長輩,卻處處透露出無奈來。


    夜中,陳殤拿出了最大的底牌。


    暗處有一隻手伸出塊玉佩,刻著“東房管家”四字,隨即從黑暗中出來的陳殤。李部邯心下一驚,伸手向著腰間一摸,這才想起方才小院裏那一陣黑色罡氣雖說為自己躲過,卻從腰間打下了這一玉佩。當時火灼之聲不絕於耳,自己亦隻顧著提防兩側黑衣人奇襲,院子內又暗,竟然將這一塊玉佩掉落下來而毫不自知。


    這麽說來,就連那一團好似全無意義的火焰,是陳殤提前排好了的。


    “餘長老大約誤會,二公子明明是陳殤一路不顧安危送到穀南來的,又怎麽不會在路上動手?那時我昏迷山中,被一位林兄弟救了性命,後來二公子與那林兄一同來看望,這才遇見李管家……至於這一塊玉佩,是那位林兄弟在黑暗當中從那襲擊的人身上拚命拿過來的,還自願為我與秦兄斷後,臨別前將這一塊玉佩交給了我,說是要讓我與秦兄替他報仇……”說到此處,陳殤神情忽而悲戚起來,仿佛無助的孩子一般跪在餘布麵前,哽咽道:“林兄……怕便是給李管家……殺了,他還要陷害我,讓我當個不說話的死人……”


    “信裏所說,皆是陳殤胡亂揣度,究其原因也是為了秦家。如李管家真的白璧無瑕,又怎麽會害怕一封空穴來風的書信!請餘長老替陳殤和林兄主持公道啊!”陳殤說罷,暗暗內力一震,裝成真氣在經脈中胡亂衝撞,當即一口鮮血吐出,失了重心,倒在一側石磚地上,無力地朝天道:“陳殤……陳殤師承浩然宗,終究做不出……做不出這般……”說到此處,又是一口血噴出,再也說不出半個字來。


    陳殤望著李部邯,想:賣慘一事,誰不會麽?


    李部邯望著陳殤,想:你小子原來還有幹不出的事麽?


    兩人都欺負餘布老了。


    聞言,餘布搶上身去,從陳殤似早已無力握緊的手中取了玉佩,在月光中細細看了,又拿出火折子仔細瞧了幾眼,確認無誤,一聲長歎之後,便霎時便有一道寒冷的目光盯向李部邯,道:“李管家,究竟這一件事你是賴不掉的,還是暫且給老夫拘下幾日,過些日子後再說。”刹那間,空中便有一道勁風襲來,赫然是餘布出手,要立即以秦家的擒拿手暫且製住李部邯,但李部邯如何甘心就戮,明白此刻又物證在,自己決計解釋不通,當下輕功縱起,想要甩脫餘布,至於脫離秦家之後的事,隻好交給日後來算。


    陳殤閉上眼睛,靜靜地想著,隻盼餘布武功高出李部邯一大截,能擒獲這人,否則便有了自己無窮後患。


    隻是李部邯有一句話說得對了,秦肅現下仍舊被自己拿在手裏,直到明天才會迴到秦家。無人逼迫,隻是聽信了自己一番“慷慨赴死”的蠱惑,便這樣為自己輕易利用。


    曾幾何時,自己也是這樣單純。


    陳殤靜靜想著,心中的信念動搖不少。


    或許已然無所謂了。


    自己是一絲絲從屍山血海的中心爬出來的,終究要因師門迴到這屍山血海裏,想要活著,便隻能成為江湖中的這般“邪道人物”。倘若因愧疚而不利用他人,終有一天會死在他人手裏。比之正直而易折的正道,還是清醒地入魔為好。


    這是陳殤在江湖上學的道理,世界不會因一個人的情感而停運,隻有剛強才不會受人欺侮。


    可……這能是陳殤騙過自己良心的借口麽?


    究竟有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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