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最後的紫霞中,一個肥大的人影背著布袋子在街上穿梭,不多時來到一座巨大的府邸前。


    隻扣了扣門,便有幾個仆役開門,將他迎了進去,那人影便隨著一人指引走入一處高樓中。


    陳殤靜靜地跟隨著,雙目靜靜尋找著那高樓有甚麽窗子,便在屋瓦潛行時,忽然間覺得肩頭搭上一隻手來,霎時間心中一驚。


    這人方才忽然接近,而自己卻毫無察覺,那這人即便輕功造詣極高,內功也遠遠勝過了自己,如若是想要殺自己,那自己方才便該沒了性命,怎麽會留到現在;即便現在要取了自己性命,卻也難逃一死,何必驚慌失措?想通此間關竅,陳殤便又成了一副坦然的模樣,靜默著轉過身去。


    來人是身著青藍緞衣,鬢發微白,卻儼然一副中年人的模樣,見到陳殤轉身過來,眉目間有了一些對這少年膽識的驚訝,卻並不出聲張揚,隻輕聲道:“請陳大俠隨我過來,此處不是說話地方。”


    見這人並無惡意,陳殤仿佛試探一般輕聲問道:“您是?”


    “姓名李部邯,字作克謹,秦家東房管家。”那青衣人微微一笑,眼睛斜睨在下方來往的秦家仆役,道:“家主近來睡得並不安穩,我也算得上是秦家一個功臣,二少爺的事還沒有踏實,便要向我這個管消息的小仆動手了。”說罷,便領著陳殤從天井處下了屋頂,幾個閃身來到那高樓當中,背著布袋子等待的武壽德見到陳殤與管家一同進來,登時心中一驚,望向陳殤的眼神當中多了些驚恐,卻也有些不敢置信。


    李部邯卻隻是笑了一笑,道:“陳大俠何必和一個下人計較,這化功的由息散源自霜雲的春清藥宮,原是江湖上不可多得的好藥,雖說不能和大人物用一用,但用在這個下人身上,陳大俠卻也不覺得浪費麽?”轉而又笑了一笑,道:“既然陳大俠不放心這個下人,那便使他暫且在這裏等著,我與陳大俠登上二樓詳談,如何?”說話間毫無一個世家中東房管家的架子,倒使得陳殤一時猜不透他這葫蘆裏麵賣的是什麽藥,卻也並不好推辭,隻好隨著這人上了樓。


    方才關上門,李部邯便整頓衣衫,來到房間中間的案旁坐下,一邊招了一招手,示意陳殤過來坐下,又輕輕拿起桌麵上的酒壺斟了兩杯酒,將其中一杯向陳殤遞去,這才開口道:“陳大俠,你可知我請你來是因為甚麽事麽?”說話間將杯中之酒一飲而盡,向著陳殤露出一個奇異的笑容來。


    陳殤笑了一笑,道:“李管家怎生這麽無趣,想說甚麽,便直說便好,不用和陳某這一個江湖草莽賣關子;管家是讀書人,自然知道陳某猜不著管家心裏所想,何必拿我來打趣。”說罷也將杯中之酒飲下,望向李部邯,細細觀察著李部邯臉色是否變化。


    但李部邯卻隻是向著陳殤微笑,對陳殤投來的目光不置可否,隻是從袖子裏摸出一塊黃澄澄的物事來,輕輕地擺在桌上,道:“陳大俠當然不是江湖上的草莽,否則我也不會將陳大俠請到這裏來了;這一錠金子有十兩分量,隻請陳大俠猜一猜我心中所慮,隻消陳大俠猜中,我便將這一錠金子拱手相送,如何?”


    “李管家想從陳某這裏拿來的,是否便是江湖上盛傳的‘浩然秘法’?”陳殤笑了一笑,一雙眸子卻往李部邯眼睛裏望去,玩笑一般地問道,李部邯隻是笑著搖了一搖頭,拿起酒壺又斟了一杯酒,遞給陳殤道:“浩然秘法一事,秦家一路上也惦記過許多次,但家主終究沒有放下麵子,隻是在對陳大俠一路上多加探聽。”


    “又據消息看來,浩然宗被圍攻之時,全宗上下除去陳大俠便沒有一人存活,雖說秦家那時礙於三少主的事沒有一同圍攻,但畢竟浩然宗百來人被屠,慘烈可想。期間浩然宗內出現武功玄奇者不計其數,無論怎麽看,浩然一宗皆決計沒有留手,由此可見所謂‘浩然秘法’如真的存在,也絕不會不被用上。”


    “浩然宗既敗,這‘浩然秘法’即便存在,也讓陳大俠帶出來了,也不會是甚麽驚世駭俗的速成神功,即便是神功,據陳大俠這一路上的狼狽來看,也絕不是一年半載便能修成的神功……既然不是一年半載能修成的神功,對我們這一些江湖裏有了些名聲的又有甚麽用?所以陳大俠於此自可放心,我請陳大俠來,不過是為了另一件需要出力的事。”


    兩個月來,自己因藏功一事,雖然多次陷入十死無生的境地,但江湖上像是李部邯一般,甚至比李部邯武功更高的人大抵也抱著和這人一般的心思,一路上終沒有動手。那便證明了藏功一事被自己做得十分成功,有意無意中救過自己無數次,也算是一路上狼狽不堪的迴報。


    陳殤正思索時,驀地裏心念一動,想起李部邯所說言語,笑道:“李管家莫不是要保下二公子……”


    忽然間一點金黃色的光芒落入陳殤手中,赫然便是方才所見的黃金,李部邯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道:


    “便是,家主是我看著長大的,幾十年來我皆沒有過二心,現下想來,卻也震驚;不是我想要,隻是家主步子邁得太大、太無情罷了,至於為什麽要讓陳大俠來,一來是機緣巧合之下與陳大俠有了交集,二來卻是我身邊的人不讓我放心,而陳大俠沒有出眾武功,近三個月也沒有被人拿下,也沒有讓江湖名宿對你動手,可見陳大俠之機明,隻消這件事辦好,陳大俠以後也有個居所。”


    似乎是看見了陳殤眸子裏一現即隱的懷疑,李部邯心下不由地有些不滿,卻也沒有發作,隻是微笑著靜靜等待陳殤的迴複;陳殤卻也沒有令李部邯等太久,自己斟了一杯酒飲盡,道:“李管家吩咐,陳殤不敢不從,隻是不知將家主安排妥當之後,秦家之權又該怎麽辦。”說話間,陳殤望向李部邯雙眸,露出一副懇切的模樣。


    “這樣說,陳大俠是要幫我?”李部邯笑一笑,望向陳殤。


    似乎是覺察到李部邯目光當中的懷疑,陳殤笑了一笑,說道:“秦家能夠給陳某一個樹蔭,讓陳某能夠待在暗裏,陳殤自然會為秦家盡心盡力,李管家自可放心。”


    聞言,李部邯思索一會,嚴肅道:“秦家一事,全因家主黨同伐異,害死秦家許多好手,即便不來對我動手,也決計不能讓他胡來。現下三少爺已死、四少爺不知所蹤,隻剩下二少爺一人,便請陳大俠去往君臨龍虎書院中將二少爺迎迴,一路上雖說秦家中陳大俠還信得過的寥寥無幾,卻也並不無人可用;隻消二少爺迴到秦家來,我便能夠連同秦家幾個長老讓二少爺上位。”


    說罷,李部邯忽然又微笑起來,向著陳殤道:“陳大俠有所不知,這酒裏有一味劇毒,我早先便服下了解藥,至於陳大俠隻消半個時辰之後便會發作,原來擔心陳大俠不肯,現在看來陳大俠也是機靈人,令我放心得多。”說著,便從懷裏摸索著,拿出一包紙包遞給陳殤,又道:“這裏是解毒藥,隻是陳大俠須得謹記,這一路上便不要再吃喝甚麽來路不明的東西了。”


    陳殤不自然的笑了一笑,接過藥來,仿佛全然沒有料到一般,眸子裏又閃出一點戒備來,李部邯好似早有預料,隻是微笑一聲,輕輕問道:“陳大俠此次往君臨去,還需要我做些甚麽?現下提出來,日後便不方便聯絡了。”


    “二公子已經……”陳殤將解藥收起,忽然間心底裏冒出一個念頭來,輕輕向著李部邯說道:“與我同來了穀南,武壽德疑心我要保下二公子,現下倒是來李管家這裏告狀來了。”


    李部邯沉吟一會,道:“我去去便迴。”


    仿佛隻是一陣風拂過,李部邯已不見了身影,陳殤輕輕低下頭,望了一望被酒水沾濕的衣領,眼中閃出一股玩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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