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花落,白發難除。


    明年今日,誰有誰無。


    老者唏噓道:“我們妖族的壽命要比你們人族悠久許多,至於我這個老不死的,活到如今,不管是敵人還是舊友,都成了故人,所經曆的事,都成了故事,我熬死了許多同代,卻依然熬不過歲月。”


    老者身上的死氣就連董難言都能察覺的到,要不是老者壓製著,恐怕刹那間這裏就會成為一片死海!


    老者在一陣恍惚之後,對董難言笑了笑,“是我失態了,在你這麽一個少年郎麵前說這種傷春悲秋的話,是有點不像話。”


    老者突然抬起頭。


    玉珍島的海底下,一縷極小極小的劍氣驀然間顯現。


    有人一襲青衣,正站在上方,向下俯視,翩翩神仙風采。


    董難言順著老者的目光向上望去,就瞧見了宋靜嫻的身影。


    少年稱唿女子為師父,老者下意識的眯起眼睛,問道:“就是閣下將他送入堅竺的歸墟幻境中?”


    宋靜嫻平淡的點點頭,讓老者身上顯現出一股殺氣。


    “是,連你們幻蚌一族的通玄境,也是我殺的。”


    老者竭力壓製的死氣竟然有了宣泄溢出的跡象,死氣隨著殺氣在他身邊漂浮,本該拚盡全力將女子留下,老者卻長歎一聲,像是泄了氣的皮球,一聲殺氣隨之而散。


    “就這麽算了吧。”


    老者佝僂著身子,轉頭帶著堅竺的肉身向後走去。


    “小子,堅竺臨走前讓我告訴你,裂天弓他沒有隨身攜帶,他將其藏在道玄州的遠古海道裏,憑借它的妖丹,你可以尋到,就算是你替他完成心願的一點小小迴報了。”


    老者的身影緩緩沒入幽暗的深海裏,宋靜嫻手掌按在董難言的肩膀上,下一刻就出現波瀾浩瀚的大海之上。


    師徒二人相對。


    董難言問道:“師父,你怎麽來了?”


    宋靜嫻反問道:“難不成你想獨自麵對識破你身份的老妖?”


    董難言笑道:“其實我感覺那位堅前輩人倒還挺好的…”


    “人還挺好的?”


    宋靜嫻冷笑道:“先不說他是不是人,你才跟它接觸多久,就敢給它的品性下定論?”


    董難言被說的無言以對,宋靜嫻說道:“對你好不好,和它是不是好人,這兩者之間有什麽必然的關聯嗎?它可以因為你完成了它族人的遺願而對你顯露善意,可是也不妨礙它對別人顯露殺機。”


    董難言小聲辯解道:“師父,有時候,我覺得我們應該以善意去想象別人。”


    宋靜嫻伸手在下方一抹,海麵宛如一麵鏡子,上麵顯現累累白骨浮屍。


    “不是不相信別人,我是想告訴你,不能單憑你而認定一個人就是好人,可能在這個時間,對於你,他是好人,也可能下一刻就不一樣了,可能對於別人,他就是十惡不赦,難道你想要讓所有人都跟你一樣,認為他就是好人嗎?”


    董難言陷入沉思。


    宋靜嫻說道:“這個世界沒有好人壞人,隻有不斷變化的人,不光是他們在變,你也在變,所以善惡界限這種事,其實往往很模棱兩可,既被強者定製的規則所束縛,也因弱者的悲憫而放大,我殺了堅竺,幻蚌一族恨不得將我碎屍萬段,可是在人族來看,我就是殺妖除魔的神仙,我是善是惡,你能說得清,分的明嗎?”


    宋靜嫻對董難言說道:“所以縱觀山上山下,真正走到高處的,都是一開始看人以惡意來提防謹慎著的,真正像你說的這樣善意想象別人的,也有,隻不過太少,多半成了半路上的枯骨。”


    董難言說道:“可是那些走到山頂的人,難道當他們登頂之後,還要將人予以惡意相提防嗎?”


    宋靜嫻笑著說道:“當然不是,我在你那件書屋裏看到一則故事,覺得說盡了此間道理。一群猴子向上攀爬,下者抬頭隻能看到上者的屁股,而上者低頭,卻總能看到下者的笑臉。”


    董難言低下頭不說話了。


    宋靜嫻感覺稍稍說多了一點,也許會打擊到少年的心性,準備安慰一下,不料董難言竟然抬頭對她笑道:“師父,我懂了。”


    宋靜嫻不由問道:“你懂什麽了?”


    在董難言給鐵匠捕魚的時候,有時候捕不到,他就挖一些魚坑,做一些陷阱來等魚上鉤,隻不過有時候上鉤的魚往往被盯著這裏的別人給“截胡”偷盜了去,本來辛苦一天的孩子擦了擦眼淚,沒捕到魚,也沒迴鐵匠鋪子,就蹲坐在湖水邊,最後還是打鐵的男子過來給他拎了迴去。


    在弄清楚事情原委後,男子給孩子熱上一碗粥,安慰說道,世上還是好人多。


    男子拎著鐵鍬出門了。


    第二天,那些魚真就出現在水坑陷阱裏,還隻多不少。


    董難言沒有說話,眺望著大海,在半空中向下遞出一拳,隻感覺渾身舒暢。


    ————


    何硯等人還在原地站著,見到董難言從蚌殼中走出,洪旭滿臉笑意,“恭喜少爺曆練歸來。”


    樂生洋心裏白了洪旭一眼,不是說見到董難言不高興,而是洪旭這麽一開頭,讓本來就麵上不愛顯露表情的他也得跟著笑臉相迎,很不痛快。


    董難言一一迴禮,宋靜嫻撂下一句我先迴去,把他們五個留在這裏。


    女子走了,明顯感覺到洪旭、何硯他們身上少了許多壓力,洪旭來到董難言身前,“少爺,荒蕪妖界兇險不?”


    實際上不光是洪旭好奇,就是看似仰頭觀天的樂生洋也情不自禁的豎起耳朵,等著董難言的迴答。


    董難言笑道:“不好說兇不兇險,荒蕪妖界可大著呢,我就去了幻蚌族的玉珍島。”


    何硯打量董難言兩眼,“少爺好像比剛才精神更為飽滿,看樣子是在其中收獲頗豐啊。”


    董難言撓了撓頭,除了見識些玉珍島那邊風土人情之外,這趟收獲最大的,其實幻蚌一族的幻術。


    珠連和壁合兩種神通乃是天地賦與幻蚌一族的天賦神通,董難言雖然有所觸動,但是走出幻境後毫無門徑可尋,到是幻蚌一族的幻術,讓董難言大受裨益,原來竟可以將神魂念力運用到如此地步,無疑像是給本就神念強大的董難言另開了一扇窗。


    洪旭聽過後笑道:“將人攝入神魂念力所創造的天地中,其實我們淨虛苑也擅長,之前少爺你麵對的那些水祠妖獸,都是我用淨虛幻境幻化出來的,少爺可有察覺?”


    董難言自然是毫無察覺了,他苦笑道:“原來這一切都是幾位先生按照師父的要求來做的,可是讓我好生受苦啊。”


    杜長老撫須一笑,突然皺起眉頭,“鬼鬼祟祟,竟敢窺探這裏!”


    杜長老雙指一點,單腳一跺,遠在幾千裏的外的一處城池內,一座府邸中的宅院轟然一沉,要不是裏麵的老者即是祭出一件仙家法寶,恐怕順著他神識而來的波動會將這裏打沉!


    可就算是一柄鈴鐺似的法寶鎮壓在這裏,鬧出的動靜還是太大,聲響幾乎就要傳到外麵的時候,有幾道身影相繼出現在這裏,這才鎮散了這股餘波。


    收起鈴鐺,臉色陰沉的老者身形健碩,要不是眼中的深邃和全白的發須,誰也想到矯健的身形會是一位已經年過百歲的老邁之人。


    跪拜在老者身前,有人問到:“師尊,發生何事了?”


    老者袖裏的手掌已經龜裂,鮮血模糊,感知到水祠處的動靜,其中隱約間有幾道若有若無的氣息讓他心顫,不敢親自前往,所以動用山門禁術,以血在掌心畫符,強行掌觀山河,手掌上出現一幅畫麵,不過在剛剛看到畫麵中的幾位人影後,還沒來得及定格住,耳邊就響起一聲大喝,老者心中不妙,及時終斷窺探,可還是被一股波動緊隨而至,轟擊在宅院裏。


    皮開肉綻的手心上陣陣刺痛,老者當然不會讓這些門下弟子看到這幅狼狽樣子,強行忍住疼痛,說道:“沒事,不過是剛才為師修行中稍有感悟,施展一門威力頗大的法術,你們幾個沒事可以退下了。”


    剛才開口的男子說道:“師尊,前方鄭將軍派人過來請示,現在大軍已經駐紮在幾千裏外的寒春邊境了,隻等師尊您一聲令下,他們就可以越過寒春邊境。”


    “這件事你迴複他不就好了,用的著大費周章來問我嗎?”


    老者名為盛劍,乃是瓏國的國師,此次瓏國舉兵攻打青鑄國一事,全權由他負責。


    弟子正欲領命退下,盛劍突然叫住了他。


    青鑄國與瓏國之間還夾著一個寒春國,本來從寒春國借道,才是最快的出兵之道,可是想到剛才窺探的畫麵,盛劍不想節外生事,吩咐弟子道:“你去通知鄭大器,讓他改道,繞過寒春邊界,從青鑄國後方出擊。”


    “師尊…”


    盛劍皺眉道:“有什麽問題嗎?”


    先不說繞過寒春邊境,行軍萬裏出擊這件事會不會讓大軍勞累,男子說道:“青鑄國後麵是一個叫信南國的地方,沒跟人事先打好招唿,我們大軍過去,人家不一定會給我借道啊。”


    老者勃然大怒,按照原先的計劃,勢必會經過剛才那裏,本來就是不想沾惹上什麽麻煩,老者怒道:“你是我師父還是我是你師父?我怎麽說你就怎麽做,信南國怎麽了,不就是巴掌大的彈丸之地嗎,如果不肯借道,那就給我打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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