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南鎮。


    打鐵鋪子裏,有一道劍意懸浮在半空,惹得鋪子裏所有的鐵器盡皆發出顫鳴。


    如洪旭幻化的老人所說的一樣,宋靜嫻真就沒有把心神放在董難言那邊,而是凝視著不過三寸的劍意,沒有人知道她究竟在想著什麽。


    水祠距離離南鎮有一萬七千裏的路程,宋靜嫻收起了用青神山石刻印章從江姓道長手裏換來的劍意,側目遠望,眼神中充滿了玩味。


    她嗤笑一聲,“夠藏得住氣的。”


    水祠那邊,老人聽到董難言咬牙切齒的聲音,不怒反笑,樂嗬嗬說道:“小仙師說的沒錯,不光它們該死,我也該死,可是我該死是該死,誰能收的了我,讓我去死呢?”


    老人反問道:“小仙師,你覺得你能嗎?”


    董難言將手裏的金色符籙握得更緊了,強壓下心頭的怒意,周身妖獸還是在不停的向他進攻,董難言大喝一聲,如九霄雷霆,響徹在水祠上空。


    董難言向後倒掠,與青色皮囊的妖獸對過一拳,不退反進,用肩頭朝左一頂,剛好撞在一頭顯露真身,有四顆彎長獠牙的豬精身上,將其撞出數丈。


    大寒劍寒氣造出的冰障已經徹底粉碎,伸出水祠妖獸的包圍之中,一雙雙顏色各異的妖異眼眸齊齊向他望來,董難言隻覺得陰氣森森,如身處冰窖。


    這些水祠妖怪將他圍成一圈,率先進場的隻有這個青色皮囊的妖怪,以及顯露真身的豬精,董難言擺出對敵姿勢,“他連你們這些手下都殺,你們還這樣為他效命,難道你們都沒長腦子,白吸了天地靈氣,日月精華?”


    老人捧腹大笑,“小仙師,你是想遊說我的兒郎們?”


    老人高聲道:“兒郎們,告訴這個小仙師,你們為什麽為我效命。”


    青色皮囊的妖獸伸手在臉上一晃,頂著一個吐著信子的蛇頭,這位即將躋身淩虛境的青蛇對董難言冷笑道:“此地方圓千裏,皆是大王的地界,所有生靈,所有資源,都歸大王。”


    青蛇朝著老人所在的方向恭敬欠身,然後說道:“就連我們的命,亦是大王的。”


    董難言實在理解不了這種邏輯,先發製人,雖然是單手出拳,但是拳印如浩大無匹,頗有一種不破不還的氣勢。


    董難言大喝道:“你們這些愚昧迷心的妖怪,你們的命可以是他的,但是今天我告訴你,我的命,就隻是我的自己的!”


    青蛇冷哼了一聲,不過不敢有絲毫大意,方才被少年一拳打穿腹部的貓妖的前車之鑒還在,青蛇亦是不敢正麵對敵董難言的拳勁,所幸它天賦異稟,身段柔軟,身子竟然扭擺成一個蜿蜒的形狀,躲避開董難言的拳勁,而且張口一吐,就是一團充滿著鬼哭狼嚎的汙穢黑氣。


    董難言沒有想到青蛇竟然能如此誇張的改變身軀,一擊不成,董難言連忙屏住唿吸,收拳掩在口鼻處,向後退去。


    本以為向後退出黑氣範圍就好,但是董難言沒有想到黑氣竟然如影隨形,始終繚繞在他身邊,耳畔淨是陰瘮的鬼哭之聲,董難言發現周身的這些黑氣竟然想附著在他身上,向他的體內鑽去。


    青蛇吐信陰笑,這些黑氣都是平日間被它收集的汙穢陰物,本就是一些存有怨氣的孤魂野鬼,再被他吞入腹中祭煉,凡人但凡沾染上了一點,就要被勾出三魂六魄,陽氣重的,雖然能勉強抵擋,但也要一病不起,能不能挺過去,全看天意,至於被這麽一團汙穢黑氣籠罩,就算是修行人,魂魄也會飄蕩不穩,真氣消磨,長此以往,傷及大道根本。


    眼看著黑氣內哀嚎聲音越來越大,其內人影搖搖晃晃,青蛇對剛才被董難言一肩撞退的豬精說道:“大功一件,就交由你來做了。”


    豬精渾身抖了一抖,竟然有如鋼針一般粗細的毛發力挺著從肉身上長出,以鼻前那根最為駭人,如圓錐一般,讓人望而生顫。


    豬精四足狂奔,踩的水祠屋頂裂出一道又一道的縫隙,眼看就要近身黑氣中時,突然之間,有神光綻放,照耀四麵八方,讓四周圍成一圈的妖獸們都下意識的伸手擋住眼睛,不敢直視。


    鬼哭狼嚎的聲音仿佛被神光淨化,黑氣被光芒射個通透,當中有如神祗一樣的人影發絲飄舞,恍若謫仙。


    豬精趕忙止住身形,看到前方戰意更盛的董難言,它惡狠狠的望著青蛇,那意思是,你竟然坑老子!


    在藏華外放的同時,董難言伸出手指輕輕點在眉心上,安穩神魂的同時,董難言輕吐一個字,神芒驟然凝聚,不光是針對青蛇,而是如匹練一般向四麵八方橫掃過去。


    而且在這一刻,水祠莫名其妙的隨著董難言施展藏華而震動起來。


    有人以僅有己身能聽到的聲音喃喃自語。


    曾經有天狐,十尾垂地,就如這少年施展的神通樣式一樣,十條狐尾齊出,有毀天滅地之威,可以掃蕩山河萬裏。


    蘆葦蕩已經在老人的一踏之下變成一個深不見底的水凹,何硯突然之間心生悸動,不過這種感覺一閃而逝,就連他也摸不清楚到底為何。


    “兩位,你們剛才有沒有察覺到什麽?”


    杜長老搖搖頭,不覺得剛才發生過什麽,遙遙看著董難言跟洪旭幻化出的妖獸對敵,杜長老問道:“何硯,你臉色怎麽有些蒼白,發生什麽了?”


    見到樂生洋也淡漠的搖了搖頭,何硯不確定剛才突然之間的心悸到底是因為什麽,再次掃視了這裏一遍,何硯隻當自己多慮了。


    董難言的靈氣全力催動藏華,如十道匹練橫空,竟然憑借一己之力,硬生生的讓包圍他的包圍圈擴大了一圈。


    眼見這些妖獸後退,董難言一腳在水祠屋頂上踩出一個坑窪,暴衝而去,一躍來到一個妖獸頭頂,腳掌向下重重一踩,整個人借力升高,然後在半空中向下一指。


    “截星!”


    仿佛可以截星落日的指光在這群妖獸的眼眸中放大,有不自量力想要接下的妖獸竟然頃刻之間就湮滅在這指光之下,眼看著少年施展的這記法術就要落在眾妖頭頂,遠處有虎嘯聲響起,有一道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來到指光之下,三顆虎頭仰天一嘯,竟然吼的指光倒衝上天,險些將董難言擊中。


    董難言扭頭一看,四麵八方竟然又有妖獸向這裏趕來,正是之前被老人派出去搜尋的他的那四路由渡海境統帥的妖獸人馬,也正是因為那些淩虛境的妖獸都出去搜尋董難言的蹤跡了,所以董難言才能這樣對敵這些登樓境。


    董難言覺得大事不妙,還在半空中沒有落地,就有數道可以淩虛禦空的妖獸朝他急速襲來,而下方那位渡海境的虎妖正眼神兇狠的盯住他,董難言上天無路,下地無門,迫不得已之下,隻好再次催動掌心內的金色符籙,身形移到水祠之外。


    老人任然是沒有阻攔,饒有興趣的觀察著董難言,想要更多的了解一些少年手中的底牌。


    他捏著的金色符紙能讓人瞬間移動,這一點老人已經看出來了,但是能移動多遠,次數有沒有什麽要求限製,是否隻有這種能力,老人現在還沒有摸透。


    剛剛移動落地的董難言還來不及多想,急忙再次催動符籙,再次移形換位。


    在這批幾乎都是淩虛境的妖獸歸來水祠後,董難言的壓力實在是太大了,尤其是那四位渡海境,雖然無法阻止董難言隨著符籙移動,但是往往隻要董難言身形出現,它們四個是可以瞬息趕至的,所以除非是董難言離開這裏,不然靠著符籙來躲避,這會顯得毫無意義。


    董難言手心裏的符籙已經消磨下去不少了,再這樣下去可不是辦法,身影不停的在這裏移動,董難言突然間險些懊惱的想錘自己腦袋一下。


    他怎麽就這麽傻,非得等老人主動來擒他,隻要憑借手裏的這張符籙出現在老人身邊,強行帶老人離去不就得了。


    左右現在已經這樣了,董難言決定試一試,手裏符籙應該還夠他跟老人移動到離南鎮,正在董難言準備催動符籙去往老人身後的時候,一直在遠處旁觀的老人終於動了。


    董難言的設想是極好的,可是他沒有想到老人的速度竟然這麽快,簡直就跟董難言施展符籙移動的速度一樣,老人瞬間出現在董難言麵前,下手極為穩準,根本不給董難言反應的機會,而且董難言也根本來不及反應一個金丹境的出手動作。


    老人一手反扣住董難言脖子,不給少年任何張口的機會,另一隻手強行掰開董難言握拳的手掌,撚出那張所剩不多的金色符籙,放在鼻間嗅了嗅,然後驚喜道:“好寶物!”


    老人看似是扣住董難言的脖子,實則在碰觸到董難言的那一刹那,老人就用妖力封印住了少年的經脈靈氣以及神念五感。


    再次把少年提起,老人譏笑著說道:“你說你像個頭梁小醜一樣在這裏蹦跳了這麽久,累不累啊?”


    老人雙指撚著金色符籙,“小仙師,你之前不是激我出手嗎?現在我出手了,你倒是給我看看你的對策啊,這張符籙好像隻能讓你瞬間移動吧,品秩正是讓人驚歎,想來是一位道家符籙高人的手筆,不過在你手中,真是應了暴殄天物這個詞了,小仙師,你手裏若是還有跟這張符籙品秩一樣的攻伐符籙,那你盡可亮出來,我認栽便是,但是若是沒有,恐怕今天我就要讓我這些兒郎們開一開葷戒了。”


    老人拍了拍額頭,“不好意思,我忘記了,小仙師你現在說不出來話,既然這樣,我就當你沒有好了。”


    老人將董難言隨手扔在地上,揮手示意那些妖獸們躲遠點,老人旋即再度高高升起,腳掌對準被封印在地上的董難言。


    “你兩次從我的腳下逃生,這一次,我一定要把你踩成肉餅!”


    這附近的山水靈氣瘋狂的向老人的腳掌下匯聚,眼看著老人就要踩下這一腳,何硯等人正打算出手把董難言救下來的時候。


    異象突起!


    大地生顫,水祠開始瓦解崩潰,就像是其下有什麽東西正在翻身欲出一樣,隨著一聲巨響,有一隻擎天的巨手從地上探出。


    聲音像是神人錘擂鼓,嗡嗡的響徹在這片天地。


    “鬧夠了沒有!”


    聲音震耳欲聾,杜長老撫須一笑,沒想到洪老弟演戲真是一流的,這個虛虛實實的淨虛幻境是真的逼真,就連地下蟄伏的大妖都給他幻化出來,要不是他事先就知道,險些連他都要信以為真了。


    杜長老沒有發現身旁的何硯和樂生洋已經臉色發白了,還沒有察覺到不妙的杜長老樂道:“依我看,洪旭這是有點多次一舉了,都這個關頭了,拿下了少爺,還幻化出地下那頭大妖幹什麽,我覺得…”


    水祠崩潰,露出站在水祠內入境的洪旭真身,杜長老猛然間瞪大眼睛,因為他發現原本入定的洪旭突然間驚醒,然後拚了命的一躍而起,抓住董難言朝這邊跑,杜長老震驚道:“這…這是…”


    妖氣彌漫,破地而出的巨手像是從妖界探過來的一樣,平時關係不是特別融洽的何硯和樂生洋破天荒的相視一眼,彼此從對方眼中看出了深深的恐懼。


    出大事了!


    原來這就是剛才讓他心生悸動的原因,此地下方竟然真有一頭修為莫測的大妖!


    何硯被妖氣震撼住的同時,快速的祭出一張白玉小橋,接引洪旭過來,而樂生洋則是橫移數步,一尊布滿雷霆的巨像在他身前拔地而起,攔在洪旭和手掌之間。


    洪旭腳踏白玉橋,挾著董難言來到這邊,察覺到後方樂生洋的雷霆巨像被巨手按碎的聲響,心有餘悸的張口罵道:“這他娘的是怎麽迴事?”


    洪旭有些發懵,不是說這裏什麽都沒有,讓他們四個按著劇本演麽,怎麽突然間從地下真鑽出來一個大個的妖怪,要不是他即使蘇醒,恐怕第一個被巨手按碎的就不是那尊雷霆巨像,而是他這把老骨頭了。


    妖力簡直要趨於實質,像是置身在妖域當中,明白過來這不是洪旭的淨虛幻境了,杜長老如夢初醒的驚喝道:“這裏竟然真有一頭大妖!”


    想來是那個女子所說裏有真真假假,何硯低喝道:“我們得離開這裏!”


    在場的這五人裏,最為發懵的,還是要數董難言,前一刻要把他踩成肉泥的老人莫名其妙的消失點,於此同時,洪旭他們四個不知道為什麽出現在這裏,董難言伸指點在額頭,懷疑自己是不是著了什麽致幻的法術的道了。


    雷霆巨像在那手掌麵前脆弱不堪,樂生洋發絲上閃爍著雷霆,望著前方完全由妖氣凝結而成的巨手,像是打算要獨自一人將其攔下。


    之前有金丹境小無敵之稱,而今已經是元嬰境的雷鳴宮宮主頭也不迴的說道:“我負責攔住它,你們快走。”


    杜長老一跺腳,“你一個人不夠看,老夫留下來陪你。”


    還挾著董難言的洪旭左顧右看一下,把董難言說道一聲少爺保重,然後深看了一眼何硯,頭也不迴的跟樂生洋還有杜長老一起並肩而立。


    “何硯,我們三個殿後,你趕快帶著少爺走!”


    在這四人裏最為理性的何硯輕輕一笑,極為簡練的將一切原原本本以心神告知董難言,拍了拍董難言的肩膀,越過少年的何硯對身旁的三人笑道:“拿人家手短,吃人家嘴軟,感情我平時做的飯菜都是喂狗了,怎麽你們就這麽想我,都這麽大義凜然,就突出我一個不是人?”


    樂生洋不答話,洪旭則是伸手要把何硯往後麵推開,不過被何硯躲過了。


    洪旭氣道:“我把少爺交代給你,那是相信你能保護好少爺,你趕快迴去!”


    何硯指著身後的董難言笑道:“你放心,少爺手裏的符籙你在幻境裏也見識過了,隻要我們給少爺爭取一點時間,少爺就可以憑此去到安全的地方,不用你我費心。”


    前方妖氣恐怖異常,捏碎了雷霆法相的大手憑空再高數十丈,杜長老仰頭間突然說道:“她早知道這底下有這樣一頭大妖,我不相信她真會讓少爺去死,現在發生的這一切,是不是也在她的意料之中?”


    何硯笑道:“不管在不在這位前輩的意料之中,我們現在不都是得直麵這頭大妖麽?”


    何硯前腳一踏,火焰罡風迎著妖氣而上,一條火焰大道瞬間鋪就在地上,何硯豪邁喝道:“玄火門,何硯,來此除妖!”


    “我水龍宗誅妖無數,無論大小強弱,老夫眼裏容不得汙濁沙子!”


    杜長老一聲怒喝,山間水氣便凝聚於此,化作一條怒目而視的水龍,纏繞在洪旭背後立起的元嬰法相身上!


    洪旭背後的法相虛實各半,前踏一步,法相亦是向前一步。


    “淨虛苑立誓為天地清淨,洪旭不才,今日鬥膽淨此地汙濁。”


    一向孤言寡語的樂生洋難得開口,手握雷槍向前一步,男子隻吐出兩個字。


    “降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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