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有一天有人告訴淩虛境的葉淨,他會被類似鬼魅擾亂神識感官,中“鬼打牆”的計量,葉淨肯定不會相信。


    他是誰?他是一名淩虛境巔峰的修士,是落葉宗的老祖,他怎麽可能會中這種不入流的小伎倆?


    而現在,心急如焚向波動源起處飛過去的葉淨急得滿頭大汗,任憑他是伸展神通法術,還是閉上眼睛一直狂飛,他眼前的景色都是一樣的。


    落葉宗外沒有什麽山水迷障,這肯定是對手施展出來阻止他們來相助董難言的。


    連他都衝不出去,深陷迷陣,那可想而知董難言現在要遭遇什麽樣的危險。


    臉上寫滿了擔憂,正在葉淨焦急的時候,突然困住他的迷陣消散,一名身穿粗布衣服衣衫的少年出現在他眼中。


    雖然眼前的景象跟剛才不一樣,但是會不會是敵人的詭計,甚至眼前這個少年,會不會也是虛幻出來的?


    “董師侄!”


    老者試探的喊了一聲,不過對麵的少年並沒有迴答,而是直勾勾的抬頭望著天空。


    宋皆宜就這麽走了?


    還沒有打一聲招唿,甚至連告別也沒有說,董難言心中有些失落。


    她是在離南鎮從天而降落在他家院子裏的吃土少女,她是換生湖中他朦朧中刻在心裏的抹不去的人影,她不是她,可是她偏偏又確實是她。


    到現在為止,連少女家在哪裏都不知道,不知道再一次見麵會是在什麽時候,或者說,想到了他的命數,失落的少年悵然一笑。


    還能有機會見麵嗎?


    “董師侄!”


    呆呆的看著宋皆宜消失的虛空處很久的董難言終於聽到老者的唿喊。


    “葉淨師叔。”


    “董師侄,我問你,你家鄉裏有個樓叫什麽樓?樓上那個老者又叫什麽名字?”


    葉淨分辨不清他現在到底是在幻境裏,還是已經迴到了現實中,所以他提出一切他知道的問題,看看董難言的反應。


    神色落寞的少年聲音緩緩,“說書樓,馬由衷。”


    遠處又有一批人影接連出現在這裏,剛才跟男人纏鬥中,董難言知道有名落葉宗弟子出現在這裏,但是最後卻沒有一個落葉宗的人前來,心裏輕輕歎了一口氣,提到說書樓和馬由衷的少年想起了離南鎮。


    也不知道唐書袋怎麽樣了,許姨的生意最近又好不好。


    冬天了,家裏的小院被沒被積雪壓壞,馬由衷有沒有經常去替他看看小院。


    想到了這些,少年落寞的神情中更帶著一絲惆悵。


    他想家了。


    “董師侄,你怎麽樣了?敵人哪裏去了?”


    站在他麵前的老者忙著詢問,而且查看他身上有沒有傷勢,董難言臉上擠出笑容。


    “葉淨師叔,我沒事。”


    不管落葉宗的其他人是怎麽看待他,但是葉淨和葉澈,葉芷和金茗姐,還有神通樓的趙妙長老以及神兵閣的那位老者,都是真心對待他的。


    葉淨注意到少年臉上的那種失落,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的他以為少年是因為落葉宗的人來晚了。


    “師侄,你聽師叔說。”


    將前因後果說了一遍,葉淨扭頭對那些長老喝道:“還不過來道歉!”


    那麽大的動靜,連落葉宗所有的山峰都在劇烈搖晃,可想而知這邊的戰鬥到底有多激烈,可是最後卻隻剩下董難言站在這裏,孑然一人,淨身獨立。


    少年究竟得有多強?!


    沒有立刻上稟,在後山和歸根山上見到少年的恐怖之處,這群長老們現在心裏怕極了,一旦少年向他們問罪,誰能擔待的起?


    一個個態度放到最低,這群長老卑躬屈膝的向董難言道歉。


    董難言已經明白是怎麽迴事了,注意到這群老者們眼中的藏匿很深的懼怕之意,董難言心中自嘲一笑。


    自己到底還是一個不詳的怪物啊。


    “師侄。”


    董難言久久不說話,葉淨心中也擔心少年一怒之下會出手。


    這件事跟董難言一點關係都沒有,就是這些長老們做錯了,無論董難言要怎麽處置,都是他們自作自受。


    但是落葉宗經過了這幾次事件後早已經變得元氣大傷,如果這個時候這群長老們再出事,那落葉宗沒有個千百年真的是緩不過來這口氣了。


    老者終是開口,“師侄,他們也是一時鬼迷心竅,不是見死不救,希望你能諒解。”


    就這幾天,葉淨師叔似乎就蒼老了許多,董難言知道老者不容易,年紀這麽大了,還要支撐著落葉宗這麽大的攤子。


    “葉淨師叔,我知道了,不怪他們。”


    董難言從著葉淨微微一笑,“我先迴山了。”


    望著從那群低頭不起的長老們身旁走迴落葉宗的少年,恍惚中,葉淨心中竟然生起了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


    少年走遠了。


    今日的金柳峰別出一往的安靜,董難言坐在以往經常有人坐著的那張木椅上,啃著一個靈果,然後抓起一把瓜子嗑了起來。


    這都是以前宋皆宜最喜歡做的事情,每天在他打坐練氣的時候,少女都會這樣坐在這裏,久而久之,就像是他每日練功的背景板,是他眼中的一道風景。


    可是她明天不會出現在這裏了,嗑著嗑著瓜子,董難言閉上眼睛,躺在木椅上。


    睡著了。


    第二天一早,是送餐的金茗叫起了董難言。


    這麽久以來,還是她第一次早上見到董難言睡覺,以前每次登上金柳峰少年都在山邊打坐,金茗還真的沒有遇到這種時候。


    “董師叔?”被女子叫醒,還不知道自己怎麽就睡在這裏了,董難言揉了揉眼睛,“金茗姐。”“不好意思,董師叔,是我吵醒你了。”金茗將餐盒放在桌子上,“還是第一次見到董師叔這個樣子呢。”


    四處望了望,金茗問道:“宋姑娘還沒起?”


    聽到女子詢問,董難言一愣。


    是呀,這個時辰,她應該還沒有起吧?


    木樓不會被人從裏麵推開,董難言輕聲道:“她走了。”


    吃過了早飯,跟金茗姐簡單的解釋了一下宋皆宜的去向,董難言下了金柳峰。


    他準備再去看一看葉澈和周搖。


    神通樓裏,男孩雖然已經開始恢複,但是這個過程卻極為緩慢,按照趙妙說的,大概至少還要半個月左右,周搖才有可能蘇醒。


    跟趙妙道了別,董難言被老者叫住。飛庫


    “我有一句話不知道該不該說。”


    就像是第一次跟董難言相見時的那樣,趙妙站在樓梯上,而董難言站在樓梯拐角間。


    老者神色複雜,看上去很猶豫,但是卻還是開了口。


    “如果覺得這裏不是你的歸宿,那就離開這裏吧。”


    雖然他很舍不得這個少年,但是趙妙還是走下樓梯,站在董難言麵前,“做人除了要知恩圖報,不忘本之外,還要讓自己變得快樂,讓人生變得有意義,葉淨當初帶你迴落葉宗,是對你有知遇之恩,但是同樣,他也是看中了你的資質,你在落葉宗風雨飄搖的時候沒有選擇離開落葉宗,而且相反,你還拯救了落葉宗,現在宗裏有人對你懼怕,覺得你超出了他們的認知想象,對你的態度發生了變化,你這個時候離開落葉宗,真的不是忘本,你已經對落葉宗仁至義盡了,董難言,你在落葉宗快樂嗎?”


    沒有迴答趙妙的話,沉默之後,董難言對老者輕聲道:“趙長老,你怕我嗎?”


    把手搭在少年肩膀上,趙妙說道:“怕,怎麽不怕,你有時候的樣子就像是變了一個人,而且實力那麽驚人,在這裏,誰能擋得住你?”


    “這樣啊。”


    董難言緩緩低下頭,然後抱拳笑道:“我知道了。”


    跟隨在少年身後,把董難言送到神通樓外,老者突然對著陽光下大喊。


    “董難言,不要以為別人的看法而一味的改變自己,在螞蟻眼中,連兔子都是怪物,你不是什麽怪物,隻是層次要高出這些認為你是的怪物的人太多!我怕你,但是我不會歧視你,你就是你,你就是落葉宗的小師叔,就算你離開了落葉宗,你也依然是我認識的那個董難言!”


    董難言沒有停步,也沒有迴頭,陽光下影子被拉的很長,少年的腳步不再那麽沉重。


    不管是路上遇見的哪個人看待自己的目光中都待著驚懼,都躲得遠遠的,就這樣一路走到了葉淨那裏,董難言看葉澈恢複的不錯,估計這兩天就會醒過來。


    跟葉淨打過招唿,董難言準備告退。


    “師侄,你等一下,我有話跟你說。”


    “師叔請講。”


    有一句話壓在心裏,但是自私和不舍卻讓老者一直不想開口說出這句話,“師侄,別忍著了,離開落葉宗吧。”


    沒有想到葉淨竟然會這麽說,董難言有些沉默。


    “不是師叔趕你走。”葉淨歎了一口氣,“最近發生了這麽多的事情,師叔也明白了,是落葉宗沒有福氣,配不上你留在這裏,葉華入魔失了風也就罷了,這群弟子和長老竟然也這樣,這裏不是你該呆的地方。”


    少年當初是他親自帶上山的,這麽長時間的相處,葉淨知道要是他不這麽說,董難言是一定不會主動離開落葉宗的,而留在落葉宗,在這樣的環境下,先且不說少年能不能修為精進增長,他的心性是一定會出問題的,也許以前老者還看重少年的資質更多,但是現在經曆了這麽多的事情,葉淨已經不把董難言當作什麽落葉宗的希望了,而隻是單純的把少年當成一個晚輩,他的師侄,落葉宗的弟子,既然落葉宗給不了少年最起碼的歸屬感,那麽為什麽要強留少年待在這裏呢?歎息中葉淨流下眼淚,他望著這個拯救了落葉宗,卻被落葉宗人所懼怕疏遠的少年,哽咽道:“是師叔對不起你啊,是師叔對不起你啊。”


    改變人身容易,但是改變人心難,身為落葉宗的老祖,葉淨可以命令落葉宗的任何一個人,但是老者改變不了他們心中的看法,不想讓董難言受到這樣的待遇,老者眼含淚水,“師侄,離開這裏吧,這裏現在不值得你留下的,是我落葉宗負你,不是你負落葉宗。”


    很理解這位老者,董難言能感受到哭泣中的葉淨是為了他好,心裏不是滋味,扶起老者,少年眼角也有些濕潤,“師叔,你哭什麽?哪有什麽誰對不起誰。”


    趙妙和葉淨都是真情實意的對他好,董難言替老者擦了擦淚水,“不管我在哪,你都是我的葉淨師叔啊。”


    確實在落葉宗不快樂,而且董難言記得宋皆宜好像也對他說過,“如果在這裏不開心不快樂,那麽為什麽還要留下呢?”


    明明心裏想哭,但是董難言臉上卻是出現了笑容,隻不過笑容中有些無奈和苦澀。


    “師叔,我明天就離開落葉宗。”這是他在金柳峰上的最後一晚,葉淨答應他,雖然他離開了落葉宗,但是金柳峰卻永遠給他留下。


    在山邊站了許久,董難言眺望著落葉宗,腦海中走馬觀花的閃過一幕幕場景,這段時間的經曆對他來說很珍貴,雖然也許結局有些不如人意,但是其中的過程,卻讓人迴味無窮。


    夜深了,少年一夜未睡。


    待天蒙蒙亮的時候,將金柳峰打掃幹淨,留下一封書信,董難言向著山下漫步走去。


    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心情,走出金柳峰不遠的董難言迴身看到了正往金柳峰送餐區去的金茗。


    對著女子的背影彎了一腰,董難言大步向前。


    神通樓下,趙妙望著站在樓下對著他彎了一腰的少年,眼中有著不舍,但是卻充滿欣慰。


    祖師堂外,少年對著站在長青樹下等著他的葉淨點了點頭,然後跨過門檻走進祖師堂。


    “師侄。”


    老者聲音再次哽咽,然後這次他自己擦幹了淚水,笑道:“再叫一聲師叔吧,要不等你從祖師堂中走出來,師叔就聽不到了。”


    “師叔,你永遠都是我師叔。”衝著老者微微一笑,董難言在祖師堂內焚香而拜,“老先生,看來我們是沒有師徒之份了,不過你放心,你那天對我說的,我都記在心裏了,滴水穿石,積少成多,世道一定會越來越好的。”


    拜了三拜,已經不是落葉宗的弟子了,幽草劍和秋色法袍已經還給葉華了,董難言把乾坤袋,靈玉石,以及所有不屬於他的東西都在了祖師堂上,然後走出了這裏。


    “師叔,等一會我跟葉芷和齊道真打完招唿,我今天就離開這裏了。”


    沒有想到少年這麽急,葉淨說道:“怎麽這麽急,不等你葉澈師叔醒嗎?”


    董難言搖了搖頭,“還是不見了,免得葉澈師叔傷心。”


    葉淨點點頭,然後目送著少年向歸根山走去。


    歸根山已經換了一個管事,不過侍立在門口的兩個侍女倒是熟人,董難言抬起手跟她們打了聲招唿。


    那日被管事五花大綁起來的兩名女子對董難言施禮,知道董難言要進歸根山,其中一個女子想了想,小聲對董難言道:“董師叔,宗主...宗主他還在山上,你真的要...”


    “沒關係的。”


    謝過侍女的好心提醒,董難言走進了以前他最不願意來的山峰上。


    不過很不巧,準備跟葉芷打招唿告別的董難言在一個拐角,遇見了一個曾對他出手的人。


    葉華呆呆的看著董難言,他是落葉宗宗主,拜入落葉宗祖師堂的弟子身上都有一種落葉宗特有的氣息,但是現在少年身上並沒有。


    他愣愣道:“你...”


    沒有帶著什麽恨意,也沒有什麽別的情緒,就像是遇到了一位普普通通的街坊鄰居,董難言輕聲道:“我離開落葉宗了。”


    少年跟他擦肩而過,葉華站在原地良久,無聲無息。


    ”小師叔。”


    見到了少年,葉芷臉上充滿了笑意,不過前兩天她父親要殺少年,現在再見到董難言,葉芷心裏有愧疚,並且覺得有些尷尬。


    “不請我坐坐?”


    董難言笑了笑,然後不待少女開口,自己坐在了椅子上。


    總覺得今天的董難言跟以前有些不一樣,葉芷問道:“小師叔,你找我有什麽事嗎?”


    “怎麽,沒事就不能來找你啦?”


    “不是。”,葉芷越來越覺得奇怪,父親還在歸根山上,擔心董難言是因為那件事上山的,少女問道:“小師叔,你是不是不生我父親的氣了?”


    見到董難言擺擺手,葉芷咬牙道:“小師叔,雖然我知道我現在說這句話有些過分和不對,但是我畢竟是我父親的女兒,他以前不是這樣的,因為走火入魔,他才變成現在這樣,你不要再生他的氣了好不好,當然我不是讓你不生氣,如果有氣,你可以對我撒,怎麽對我行。”


    看到董難言又搖了搖頭,葉芷都要哭出來了。


    “別哭,我不生你父親的氣了,你放心吧。”


    “那你擺手搖頭幹什麽?”


    “我的意思是說。”,少年伸手指了指自己,“我不是你的小師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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