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件讓人印象深刻的事情,往往都是自己親身經曆過的,在少年還是個小孩子的時候,跟老者一起生活著,靠著老者的那些微薄積蓄和後院裏的那些小菜,他們兩人勉強維持著生活,雖然說吃不上什麽好吃的,但是也是能保持一頓三餐餓不著。


    不過老者自己少吃一點倒沒什麽,年紀小的董難言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所以有時候老者會拿些小菜,去前街上賣,換一些小錢來給董難言改善改善夥食。


    隻不過有一天,老者出去了很久還沒有迴來,在院子裏等急了的董難言拉開了門,走出了小院。


    因為小鎮裏的人看待他的眼神都不對,所以老者擔心董難言,告訴他平常不要一個人出門,但是因為老者遲遲不迴來,同樣也十分擔心老者,所以董難言把老者的話放在了腦後,沒有去想太多。


    不過好在當時天都快黑了,那天又正好趕上說書樓的說書日,鎮上的人幾乎都在聚集在酒樓外,有錢的進去喝酒聽書,沒錢的聚在外麵聽個熱鬧,所以董難言這一路上走的還算順利。


    董難言知道平時董爺爺都是在前街和鎮門口賣菜的,在前街沒有發現老者的身影,董難言加快腳步,向鎮門口走去。


    結果在鎮門口前,董難言看到了他永遠都忘不了的一幕。


    平時臉上掛著笑容,帶誰都客客氣氣的董爺爺正躺在地上,籃子裏的菜撒落了一地,而他的正前方,正站著一男一女,其中男子正在擰著腳,將董爺爺辛辛苦苦栽種的蔬菜踩爛。


    男子和女子不像是本地人,至少董難言從來沒有在離南鎮見過他們。


    錦袍加身,身材挺拔的男子眉心中間有一顆紅痣,他給董難言的感覺就仿佛這個跟他是兩個物種,雖然同樣都是人,但是男子那種俯視董爺爺的眼神,讓董難言心裏覺得很不舒服。


    董難言發現了老者,老者當然也發現了董難言,躺在地上對著董難言搖搖頭,老者讓少年不要過來。


    而將老者推翻在地的男子明顯是不肯善罷甘休,黃昏日落中,他竟然抬起一隻手,準備給老者一拳。


    盡管老者竭力給董難言使眼色,讓少年不要過來趕快走,但是董難言怎麽可能眼睜睜的看著老者在他麵前被人打而無動於衷?在男子正準備揮拳的時候,董難言撲到老者身前,看到老者有些疲憊的樣子,董難言張開雙臂,哭了出來。


    對一個白發蒼蒼的老者都能揮拳出手,更何況是一個小孩?


    男子拳頭根本沒有停下,甚至當時董難言都能感覺到那道撲麵的拳風。


    不過也許是見到這一老一少實在是有些可憐,或者說他們本來就有些小題大做了,站在男子後麵的女子輕輕咳嗽一聲,勸住了男子。


    男子麵色不善的看了一眼董難言和老者,這才冷哼一聲,扭頭離去。


    倒是事不關己的女子對老人充滿歉意的點點頭,然後摸了摸董難言的頭,裙擺飄搖中消失在他們的麵前。


    少挨了一頓皮肉之苦,老者歎了一口氣,然後馬上就臉上出現笑意,對董難言說道:“下次要聽爺爺的話,這多危險啊,爺爺不是告訴過你要注意安全嗎?下次可不能這樣了。”


    小男孩像是沒聽見老者說的話,隻是直勾勾的看著遠方。


    老者注意到董難言眼中記恨,“怎麽了?想著要報複人家?”


    小男孩咬了咬嘴唇,抹了把眼淚,“他們都是壞人,我一定要給爺爺你報仇。”


    老人揉了揉董難言的腦袋,“小福祿啊,你還記得爺爺教過你什麽嗎?事情沒有弄清對錯之前,絕對不可以因為一時所見而蓋棺定論,雖然我是你的爺爺,但是要是錯的是我呢?”


    小男孩抽著鼻子,一板一眼道:“可是爺爺你也教過我,不管事情是對是錯,單一的使用暴力都是不對的,就算是爺爺做錯了,那我們可以賠禮道歉或者想辦法彌補,但是這都不是他們可以出手打爺爺的理由,他們做的不對。”


    老人臉上露出笑容,他很開心董難言還能記得他以前教的東西,“對對對,小福祿這個說的對。”


    彎腰在散落在地的蔬菜中挑拾一些還能吃的,老人輕聲道:“今天也是我有錯,想要多買一些菜,可能方法不對,耽誤了這兩位去說書樓的時間,所以惹的他生了火。”


    將菜葉放迴籃子裏,老人牽著董難言的手,“小福祿,今天的事爺爺有錯,他也有錯,但是你一定要記住,凡事不可以隻看眼前,並且不要做你厭惡的人。”


    董難言很聽老人的話,所以後來有時候遇到一些事情,董難言願意忍,也願意相信他人,即使他到現在還清楚的記得那天對董爺爺出手男子的麵貌。


    看到了撲在葉華身上的葉芷,董難言恍惚之間好像看到了當初撲在老者身前的他,更像是看到曾經對他諄諄善誘的董爺爺。


    此刻感受到懷裏的溫柔,手中的那把刻有霜花的雪白長劍緩緩消散,董難言的眼中恢複清明,聞著麵前少女的發香,他如夢初醒道:“宋皆宜。”


    董難言似乎是已經不再受如是劍的情緒影響了,宋皆宜急忙鬆開手。


    “你...你沒事吧?”


    為了讓董難言恢複過來,宋皆宜真的覺得自己已經做了很大犧牲了,林姐姐就在後麵站著,少女的臉色羞紅起來。


    不過想了想,從一開始林姐姐就一直在她身邊,說不定早就把她和董難言之間的事情瞧了一個遍了。


    注意到宋皆宜的臉色更紅了,董難言隻是被如是劍的情緒所誘導,並不是失去了神智什麽都不知道,知道剛才少女衝過來抱住他,董難言的心髒砰砰的跳,“宋姑娘,我沒事了。”


    身前葉芷正在攙扶著葉華,雖然董難言手心的長劍已經莫名其妙的消失掉了,但是他體內的寒氣卻是沒有消散的意思。


    正在竭力祛除寒氣的葉華在葉芷的攙扶下站起身,冷眼望著董難言。


    還不知道董難言受如是劍影響,葉華還不明白宋皆宜為什麽要阻攔少年殺他,現在董難言已經沒有了那柄長劍了,但是他現在這個狀態連行動都費勁,更別說跟少年再次交手了。


    注意到董難言向這邊走過來,葉華眼神一凝,冷眼注視著董難言。


    不過少年卻沒有搭理他,輕輕拍了拍葉芷肩膀,董難言抱歉道:“對不起,我也沒有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葉芷臉上還滿是淚痕,董難言再次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後轉身離開,“你放心吧,隻要你父親不再想要殺我,我不會對你父親動手的。”


    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情,但是再董難言轉身離開的那一刻起,葉芷覺得少年好像變得有些陌生。


    看樣子這件事是要這樣子揭過,董難言不殺他,但是不代表葉華也會同樣如此。


    少年的實力讓他感覺到心驚,而且少年的資質那麽驚人,未來一定是不可限量的,現在他放過他,不代表就能重歸於好,怎麽來說都是跟少年一刀兩斷了,葉華不想留下這樣一個禍患。


    對著身邊攙扶他的葉芷傳音,“芷兒,他現在對你沒有防範,你快趁機殺了他!”


    葉芷愣住了。


    “我跟他之間的仇怨不可能就這麽化解了,以後不是他死就是我活,芷兒,你快去替為父解決了禍患。”


    葉芷一點反應都沒有,葉華沉聲道:“我知道你對他暗生情愫,但是我和他孰輕孰重,你難道還分不清楚嗎?我可是你爹啊!他現在對你放鬆警惕,正是你出手的大好時機,你用幽草劍從後背殺了他!”


    這還是那個從小教她不可背後傷人,要講究武德的父親嗎?


    不光是董難言讓他感覺陌生,麵前的父親更像是變了一個人,葉芷怔怔道:“父親,你在說什麽呀?”


    指著背對著她緩緩離開的董難言,葉芷眼中帶淚,“他可是你的師弟,是我的小師叔啊。”


    恨鐵不成鋼,葉華怒道:“你不來,我來。”


    吃力的拿起幽草劍,但是葉華卻高估了自己的狀態,虛弱的連劍都拿不穩,男人一頭栽在地上。


    聽到後麵的聲音,董難言停下腳步,然後很快就重新邁步而行。


    落葉宗的長老們自動分出一條路給少年,注意到這些老者們眼中的驚懼神色,少年臉色更加複雜,在人群中穿行而過,向著金柳峰山下走去。禦書屋


    既然董難言已經離開這裏了,宋皆宜當然沒有留在這裏的必要,她點頭安慰了一下葉芷,然後對著葉華冷哼一聲,快步向山下而去。


    而青神山的女子則是向前邁出一步,就已經消失在落葉宗眾人的眼前。


    重重的歎息一聲,見到已經昏迷倒地的葉華,葉淨哀歎道;“都是命啊。”


    女子很識趣的出現在落葉宗外,在一株古樹上,女子盤膝而坐。


    以登樓境擊敗淩虛境,甚至險些殺死對方,少年的天資未免也太恐怖了。


    女子今天心中甚至在想,老祖說的造化莫非就是這個少年?


    如果不是知道少年已經被神山注意到,女子倒是真想把董難言帶迴青神山,因為用不了多少年,以少年的天資再加上青神山的栽培,那就是一名通玄境的修士啊!


    可是在董難言家中見到過白袍男子後,女子不敢造次,神山的恐怖,她雖然沒有親身感受過,但是口耳相傳,她也早有耳聞。


    一言不合就打上對方山門是家常便飯,而以多打少,越境而戰更是跟喝水一樣。


    想到宋皆宜的姑姑,也就是小姐跟她說過的那件事,元嬰境的女子不由得打了一個寒顫。


    傳說張三登樓境可殺金丹境!


    劍州。


    這裏的季節與神州不同,草長鶯飛四月天,腰間挎著一柄長劍的少年正悄悄的依在這一棵古樹上,偷瞄著下方給老太太捶背,替寡婦提水,幫漢子推車的英俊男子。


    少年伸手捏著下巴。


    師傅這究竟是搞的什麽名堂?


    身為男子的唯一弟子,少年早就覺得男子不對勁,每天練劍都是在下午,男子的上午總是有事,少年不明白究竟是什麽事能讓他這個宗門裏號稱有望逍遙的師傅天天奔波,所以日漸好奇的他今天跟著師傅偷偷溜了出來,本來還以為能給自己發現什麽秘密,沒有想到,師傅竟然是做著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少年皺起眉頭,這是一名通玄境劍修該做的事?


    通玄境劍修的日常不是禦劍雲海,參悟劍道,向更強人出劍嗎?


    在這裏幫寡婦提水算是怎麽迴事?


    正在少年皺眉中,下方替一群漢子們推過車後的男子憑空消失在他眼前。


    不好。


    少年急忙想要離開這裏,但是很顯然已經太遲了,他一個淩虛境的速度哪裏會有通玄境的男子快?腦袋上被賞了一個板栗,男子裝作威嚴道:“不在山上練劍,來著裏幹什麽?”


    說實話,一心想著今天該做哪些好事的男子根本沒有發現少年是隨他一起來的。


    少年支支吾吾,“我...今天...我就出來...走走。”


    男子狐疑的看了一眼少年,“你倒是挺會走啊,站在樹上走?”


    自己和師傅現在就在樹枝上,少年解釋道:“啊,我這不是突然在這裏見到師傅你了嗎,所以比較好奇,就在這裏駐足了一會。”


    少年腰間的長劍鏹然出鞘,男子手指掐住劍尖,用劍柄在少年頭上一敲。


    “膽子大了,現在都敢對師傅說慌了。”


    男子喝到:“說,究竟是來幹什麽的。”


    少年揉著頭道:“師傅,我不就是好奇嘛,你天天上午都不在山上,我就想著跟過來看一看,萬一有什麽需要我的地方,我沒準還能幫幫忙。”


    男子笑著一腳踢在少年的屁股上,給他提到樹下,然後飄然落地,“你個淩虛境的小崽子還想著幫我?我有啥能用你幫?”


    摔了一個狗吃屎的少年呸了一口,把嘴裏的泥土吐出去,“瞧不起人是不是?”數著手指,少年一件事一件事說道:“幫寡婦抬水,替漢子推車,給老人捶背,幫小朋友摘房頂上的球,憑什麽這些活我淩虛境做不了?”


    看著少年不服氣的樣子,男子想了想,笑道:“你說的這麽輕鬆,要不試試?”


    “試試就試試!”


    這一天下午,少年破天荒的沒有練劍,而是隨著男子,在這個不知道姓名的鎮子裏大街小巷的亂竄,做著他心中認為雞毛蒜皮的小事。


    一直忙活到夕陽西下,少年氣喘籲籲的躺在屋簷上,一旁是翹著二郎腿的男子。


    “怎麽樣,不比練劍輕鬆吧?”


    從今天一開始的幫忙沒人用,到後來的幫後街寡婦提水後對方的熱情招待,和替一名老者疏骨通絡,治好了老人多年的關節病後,老人死活拉著他的手要留他在家吃飯,結果被他以有事為由拒絕了,結果等他走出去很遠的時候,發現老者氣喘唿唿的拎著珍藏的一壺老酒,遞給他,“小夥子,這是我珍藏了十幾年的好酒,你現在年紀還小,不能喝,不過可以等你長大了再喝,那味道,好著呢。”


    幫助一名不小心把娃娃掉進河裏的小女娃打撈上玩偶,結果他又被小女娃拉去跟她的同伴一起玩,等他臨行的時候,還給他送上了一朵小紅花。


    躺在屋簷上,少年抬頭望著西下的夕陽,“師傅,你說我們隻不過是做了一點微不足道的小事,為什麽他們要這麽熱情的感謝我們呀?”


    又不是幫那個老大爺延年益壽,隻不過是幫他疏通了筋骨,就給了他一壺珍藏多年的好酒?


    男子緩緩道:“記住,這世上每個人都不一樣,也許對我們微不足道的事情,在別人眼裏就是至關重要。”


    男子緊接著道:“你還沒迴答我問題呢,今天感覺怎麽樣?”


    明明覺得無趣極了,但是想到給他衣服兜裏塞滿果子的寡婦,熱情留他吃飯的老人,臉上洋溢著熱情笑意的小女娃,少年臉上也不自覺出現笑容。


    男子笑著搖搖頭,他已經知道答案了。


    從屋簷上坐起來,後知後覺的少年問道:“師傅,你天天坐著這樣的事,這樣做有什麽好處嘛?你是不是要在紅塵中煉心啊?”


    男子搖了搖頭,“不是紅塵煉心,而是在很久以前,有人跟我說過一句話,讓我變成了現在這樣。”


    八卦的少年來了精神,“什麽人?什麽話?”


    曾經在劍蕩山上沒日沒夜練劍,堪比劍癡的男子曾經眼中除了劍,什麽都沒有,不過再一次難得的機會中,他向著站在他一直渴望攀登的山峰的那個人出劍問招。


    結果當然是他敗了,而且是一敗塗地。


    本來以為自己的劍道也就這樣了,不曾想,那名腰佩青色長劍,至始至終都沒有拔劍就勝了他的男子給出了一句評價。


    這句話,改變了他。


    男子說。


    “劍不錯,就是人不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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