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綠水之間,剛剛走過寒冬的小道士坐在樹蔭底下,靠著山風來吹散夏季帶給他的炎熱之感。


    “師傅,為啥咱們非要像個凡人一樣啊,這天也太熱了,我都要被烤熟了,能不能讓我動用一點體內的靈氣啊,就一點點。”


    同樣借著樹蔭避暑的老道士站在另一株樹下,都說大樹底下好乘涼,但是站在這樹蔭裏,還真是不涼快。


    悶熱的空氣,熾熱的太陽,老人扶著樹幹,額頭上滲出汗水,“那怎麽行,不是說好了要跟師傅一起體會體會人生,怎麽到這就挨不住了?”


    這哪是什麽體會人生,美曰其名磨練心神,但是事實就是在吃苦受罪,小道士搖頭,“師傅,不是徒弟跟你吃不了苦,而是徒弟我想不明白,我們既然已經無淨無垢,超然於物外,又為何還要入世吃苦呢?這不是自找沒趣活受罪嗎?”


    這是一條通往郡縣的大道,不時會有山溝村子裏村名趕著牛車從這裏經過,看到了樹蔭下的一老一少,幾乎每一個駕著牛車,汗流浹背的漢子都會停下,詢問他們師徒二人去往何處,用不用捎上他們一程。


    結果當然是兩人拒絕了所有好心要捎他們一程的漢子,師傅既然也同樣沒有動用靈氣,小道士腦袋一轉,趁著師傅不注意,偷偷在每一輛馬車上都點了一指。


    夏日炎炎中趕車去往郡城賣東西的漢子都微微一愣,莫名其妙,然後喜出望外。


    因為今天馬車的速度比平時快了很多,以往兩三個時辰的路程,照現在這樣來看,也許用不上一個時辰就能到。


    “你這樣做是出於好心,但是你幫得了他們一時,隻是解決燃眉之急,等你今天離開這,明天的他們靠誰來幫?”


    “師傅,你是不是耍賴!”


    “我耍什麽賴了?”


    明明說他們兩個都不許用靈氣,那麽他出手幫助這群漢子的事,師傅是怎麽發現的?


    老道士走到小道士麵前,點了一下小道士的眉心,“我是你師傅,你那點小伎倆能瞞得過我?”


    小道士捂著額頭,“師傅,那你說怎麽辦,我看他們都挺好心的,幫他們一把總不過分吧?”


    老道士撫摸著胡子,“不過分,但是你幫的了他們一時,幫得了他們一世嗎?”


    “師傅,隻要你讓我使用靈氣,縮短他們山溝到縣城的距離,這有何難?”


    對於天生的道種的他來說,別說是讓這微不足道的路程縮短,就是讓山嶺移位,大河改道,又有何難?


    老道士靜靜地望著小道士,然後開口,“這個世界上,不是所有的事都可以用修為來解決,你就沒有想過用別的方法去改變這一切?”


    小道士想了想,認真道:“師傅,我想過,但是別的方法我都想不出來,明明有最快最簡單的,為什麽還要再去想別的?”


    “那如果有一天你變成凡人呢?”


    “師傅,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天,你說的這一天,我猜是三百六十六天吧。”


    是,也許還會很遙遠,老道士站在樹蔭下抬頭遙望道:“如果真有那麽一天呢?”


    最近這座小村子上空不斷有人淩虛而來,讓村子裏的眾人又驚又懼。


    這不今天,又有兩道流光降臨在後麵那座窮陋的院子裏,打水的王大娘已經見怪不怪,也不知道那寡言少語的男人和那個調皮搗蛋的少年上輩子有多大的福氣,竟然能吸引來這麽多的仙人,與隔壁的林二姐交頭接耳的談論了一會家常裏短,發福的女子趕忙迴家把水倒進水缸裏,然後收拾打扮了一下,領著自家那個還在院子裏嬉鬧的孩子向村後的院子跑去。


    不管有多少機會,有一點是一點,萬一給仙人瞧中,那就是潑天富貴啊。


    後村的小院子裏,千裏迢迢從一座劍峰上而來的男子身後站著站著一名中年男人,若是仔細看,正是絕雁峰上的龔姓山主。


    嘴裏叼著一串糖葫蘆走出來的少年見到院子裏的這兩個人,險些驚的糖葫蘆都要掉了,“你們是來搶糖葫蘆的?!”


    已經是元嬰境劍修的龔符站在男子身後,他陪笑道:“說笑了,不是,不是,我們是來給你師傅賠罪的。”


    “哦,不是來搶糖葫蘆就好。”


    少年讓男子和龔符在這裏稍等一下,跑去屋子裏喊正在添火做飯的男子。


    “師傅,師傅,外麵有人找你,說是來給你賠罪來了。”


    “哦?”


    男子把柴火添進去,然後拍了拍衣袖,對少年笑道:“人家從遠處來,也不知道給人家上杯水,這不是待客之道。”


    “師傅,你忘了?咱們家水缸裏的水都沒了,今天輪到你去打水的,你在這偷懶添柴火,你還怪我?”


    男子滿是灰塵的手一拍腦門,“我給忘了。”


    “哼。”


    少年作勢就要向外跑去,“你等著,我這就去打水。”


    拉著少年的手,男子笑道:“不用刻意去,那既然這樣,就先不給他們上水了。”


    走出屋外,看著站在院子裏的這兩名年紀不一的男人,燒完柴火的男子笑道:“一位通玄境的劍修,一位元嬰境的劍修,不再家裏享福,跑來這窮山溝了做什麽?”


    這位一腳踹裂絕雁峰祖師堂的男子他事後才調查明白,得知到這很有可能是一名逍遙境的劍修之後,他成天都擔心的要死,就怕男子還沒有消氣,一劍斬斷他的絕雁峰,所以他動用了人情,請來了這位出劍峰的通玄境劍修,想要來這裏向男子賠禮道歉。


    “前輩,前段時間是犬子做的不對,是我龔符管教不嚴,更是我絕雁峰的錯,晚輩今日來,鬥膽請前輩喜怒,前輩的境界修為超神入化,晚輩不知道該如何賠罪,隻能請前輩吩咐,隻要是絕雁峰能做到的,絕對不會推脫。”


    看的出來這位元嬰境男子是有誠意的,臉上帶著一道疤痕的男子搖了搖頭,“不用這麽客氣。”


    就像是在說著一件普普通通的小事,男子淡然道:“你兒子欺負我徒弟,我徒弟已經還迴去了,我也毀了你們絕雁峰祖師堂,咱們誰也不欠誰,你放心,我不會再找你們麻煩,若是為了這件事而來,你可以走了。”


    話雖然是這麽說,但是龔符還是不確定,把視線投給站在他前麵的紫衣男子。


    “龔兄,你放心,趙前輩吐口吐沫十個釘子,竟然前輩已經發話,你就把心放到肚子裏吧。”


    紫衣男子朝後麵擺擺手,示意龔符可以走了。


    既然男子和這位花掉人情請來的出劍峰男子都這麽說,龔符恭敬的朝著前方一拜,然後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這座荒涼的偏僻村子裏。


    “他都走了,你怎麽不走?”


    眼前的男子乃是一名逍遙境的劍修,所以來到這裏的時候,為了表達尊重,紫衣男子都沒有膽敢禦劍而來,此刻見到這位讓他佩服尊重的男子,他當即拜道:“趙前輩,晚輩乃是出劍峰楊遠山的兒子,舊聞前輩大名,今日一劍,晚輩有些東西想要向前輩討教!。”


    “楊遠山?出劍峰?”


    臉上帶有刀疤的男子好像想起了什麽,想到那個跟他有些交情的老頭,男子笑道:“你爹呢?”


    看來這個前輩還記得這段香火情,紫衣男子連忙道:“趙前輩,這趟絕雁山相請,確實本應該是家父親自到場,但是因為年歲已高,家父正在閉關突破,尋找那能進入逍遙境的一線之機,所以隻能由我前來。”


    男子點點頭,“你有什麽東西要向我討教?”


    這很有可能是他的一段機緣,紫衣男子正要恭敬說話,卻不想站在男子身邊的那個啃著糖葫蘆的少年先他一步開口。


    少年拽了一下男子,然後小聲對男子說,“師傅,差不多就得了,你能指點人家什麽啊,你看看你穿的,你再看看人家穿的,別一會丟人了。”


    少年自以為說的聲音很小,不會被別人聽到,但是站在下方的紫衣男子可是通玄境的劍修,別說是相隔不到數丈,就算是距離千裏萬裏,男子若是想聽,那就是字字入耳。


    這個吃著糖葫蘆的少年是趙前輩的弟子,紫衣男子以為這至少是一個百年難得一見的劍道胚子,不曾想,經過他的觀察,少年卻很普通,普通的不能再普通。


    “好好好,我不說大話。”


    臉上帶有疤痕的男子對紫衣男子笑道:“長話短說。”120


    “好。”


    來自出劍峰的男子也不是什麽墨跡的人,他往這腰間一抬手,一柄猶如繡花針的長劍便瞬間出現在這處小院裏。


    劍身旁邊的虛空處出現一絲絲裂縫,看了眼這把劍,站在台階上男子笑道:“好劍。”


    “晚輩鬥膽向前輩請教一招!”


    說是晚輩,但其實紫衣男子的年紀要比男子大上很多,但是因為修行人不看年紀而看修為境界高低,所以在男子麵前,他自稱為晚輩。


    從紫衣男子手中打出的這一劍實在是太快了,快到被天地忽略,在轉瞬之間,這柄古拙中充滿肅殺之意的飛劍就已經出現在疤痕男子麵前。


    紫衣男子得意一笑,這一劍就連他那個通玄境的父親都要受傷,相信怎麽也能讓這位逍遙境手忙腳亂吧?!


    男子的剛剛揚起的嘴角瞬間凝滯。


    因為他麵前的男子隻是伸出了一根手指,就擋住了這一劍。


    如在絕雁山一樣,男子的手指前虛空塌陷,但是任由這柄長劍如何顫動,都不能讓男子的手動一動。


    向前輕輕一推,這柄長劍就倒退會紫衣男子麵前。


    疤痕男子給予評價道:“劍是好劍,人也不錯,就是這一招實在是太快了。”


    紫衣男子皺起眉頭。


    被譽為出劍峰千年來最好的劍道苗子,男子大有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之勢,在他父親還是元嬰境的年紀,他變已經成為通玄境,是有希望讓出劍峰劍道高升的存在。


    但是他現在卻迷惑不解。


    男子說的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什麽叫出劍太快?


    紫衣男子請教道:“趙前輩,為什麽叫太快了,我輩劍修,難道不是出劍越快越好嗎?”


    出劍峰的老祖跟在當年跟他有些交情,麵對著故人之子的疑問,男子緩緩道:“不是。”


    紫衣男子覺得荒謬。


    他從小學劍,學了一輩子,從開竅境一直修行到如今的通玄境,他的劍從來都是越來越快,斬破一個個桎梏,刺破一層層阻礙,如今竟然有人因為他的劍太快了而否定他,這讓他接受不了。


    這不就是在否定他的劍道嗎?“前輩,請恕晚輩之言,我不能同意前輩的指點,我的劍,隻會越來越快,現在我的劍被前輩擋下,我說什麽都是錯的,等到前輩下一次接不住我的飛劍,那時候我再來與前輩論對錯。”


    叫住轉身而走的紫衣男子,身邊站著一位少年的男子緩緩開口道:“你不用去修煉,因為就算你成為逍遙境,你的劍也還是太快了。”


    紫衣男子豁的轉身,“前輩,難道你的劍不快嗎?!”


    男子神情複雜。


    “快,而且比你還要快。”


    “那為何說快不好?”


    指著臉上的疤痕,男子盯著紫衣男子緩緩道:“因為我敗了。”


    就像是有一柄長劍指在自己眉心,疤痕男子的話讓他肌膚生寒,這位在劍道上走的深遠的男子據說隻有一敗,紫衣男子顫抖道:“前輩,什麽意思?”


    難道那位出自神山的出劍很慢?


    男子搖了搖頭,喃喃道:“他說他也錯了,他的劍也太快了。”


    落葉宗後山裏,第一個恢複正常的當然是元嬰境的林姓女子,見到自家小姐平安無事看護著少年後,女子鬆了一口氣。


    剛才“少年”給她感覺就像是再麵對一名逍遙境一樣恐怖,這種感覺不是說“少年”的境界,而是指“少年”身上的那種威嚴氣勢。


    “小姐。”


    林姓女子走到宋皆宜身邊輕聲詢問道:“怎麽解決的?”


    把玉佩收進懷裏的宋皆宜想了想,沒有把所有的事情都跟女子說,隻是說有人來解決了這一切,然後就走了。


    女子倒是不懷疑宋皆宜說的,這名少年是被神山選中的人,那很有可能是神山來人解決了這一切。


    “林姐姐,你是什麽時候找到我的?”


    “小姐,老祖的本事你又不是不知道,在你離開家的不久,老祖就推衍到你的大致位置,派我來暗中保護你,而你在這位少年家鄉湖邊動用青神衣的時候,我自然就發現你了。”


    原來林姐姐從換生湖的時候就已經在自己身邊了,宋皆宜又氣又羞。


    這麽說來,後麵發生的那些事,女子肯定是盡收眼底了?後山的落葉宗眾人和森骨域眾人已經有了蘇醒的跡象,頭戴骨冠身披紗衣的白露眼珠一轉,從僵滯中蘇醒過來,隨後落葉宗的葉華,葉淨,以及森骨域和落葉宗那些淩虛境的長老,都一一恢複正常。


    看到倒在地上的少年和正在旁邊的宋皆宜,保持了一會沉默的白露主動開口道:“他怎麽樣了?”


    少年還有唿吸,多半是沒死,但是他現在究竟是那個登樓境的董難言,還是那名秒殺金丹境的恐怖存在?


    在枯井鬼牢中知道了一切的真相,宋皆宜此刻看待這名森骨域娘娘的目光中帶著一絲同情。


    她輕聲道:“沒事了,等一會他就會醒過來。”


    “宋姑娘,醒過來的是董師侄嗎?”


    宋皆宜點點頭,糾正道:“醒過來的一定是董難言,但是是不是師侄,那就不一定了。”


    是落葉宗對不起董難言,葉淨羞愧的滿臉通紅,雖然心裏十分掛念現在昏迷在地上的少年,但是他想了想,沒有走上前。


    “宋姑娘,小師叔什麽時候會醒?”


    今天經曆了很多事情,從小師叔掉進枯井鬼牢,再到森骨域打進落葉宗,已經有些崩潰的葉芷不顧葉華的阻攔走上前,望著閉上眼的少年,她心中滿是自責。


    為什麽她沒能讓父親相信小師叔?


    “放心吧,他馬上就會醒了。”


    果不其然,在看護在董難言身邊的宋皆宜開口後不久,少年的眼睫毛就微微一動,然後在眾人的注視下,他緩緩睜開眼睛。


    眼神清澈,不再有點點金光,在枯井鬼牢中就喪失意識的少年好像做了一場夢,夢裏,他好像變成了一名閃爍著金光的神人,在四處征戰,所到之處無人不跪,無人不服。


    揉了揉眼睛,見到這麽多人在盯著他,董難言有些發懵。


    這是什麽情況?他不應該在枯井鬼牢之中嗎?


    怎麽出現在了這裏?站在這裏的有葉淨師叔,葉華師兄,葉芷姑娘以及落葉宗的眾多長老,而且還有白露,血婆婆,和那個埋伏在真拳派的何漁以及那麽多森骨域之人,董難言望了望身邊的宋皆宜。


    難道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董難言覺得自己一定是在做夢。


    所以少年想了想,在眾目睽睽之下,他重新躺在地上,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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