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入定中醒來的少年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是能感受到倒在懷裏少女的唿吸聲,董難言稍稍放下心來,暗道一聲得罪了,一隻手攬著少女腰肢,將身上這件青色衣袍披在宋皆宜身上。


    見到小姐身上有了遮蔽物,站在董難言不遠處,不被外人察覺到女子這才縮迴手,不再為少女遮蔽氣息。


    跌落境界的女子感受到體內胡亂渲湧的氣機,當即就地坐下,運轉靜心穩氣的法決,穩固境界。


    可還沒等靜下心來,女子心湖上就又掀起滔天巨浪,看著身前少年喃喃道:“這怎麽可能?”


    就在董難言將青神衣還給宋皆宜後,


    天地異象驟起。


    霞雲齊現,翻湧成海,誦經聲起,講道聲降,兩側霞雲翻滾中,鳳鸞齊鳴,龍麟俯首。


    如同天地開眼,雲海開一線!


    金花亂墜,齊齊灑向金柳峰。


    有希望成為通玄的女子從青神山來,眼界極高,自然認得上方這番景象。


    被天地青睞的天驕,修成金丹時,因為身負大氣運,會被天地饋贈,降下祥瑞,天幫地助,從此修行大道平坦通順。


    滿臉震撼的女子想不通,為何這般異象,會出現在才剛剛凝神的少年身上!


    這般蔚為壯觀的天地異象,想不被落葉宗察覺到都難,雖然隔著金柳峰尚遠,但是隨著金花墜下,眾人仿佛覺得要隨著金柳峰舉霞飛升一般。


    靠近金柳峰的一座山峰上,衣袖飄飄的女子伸出手,自言自語道,震驚道:“董難言,你究竟是什麽人?”


    本以為是有人神不知鬼不覺的闖進落葉宗要對董難言出手,急速趕往金柳峰的葉淨和葉澈站在山下,霞光漫天,金花齊墜中,兩人感受到金柳峰上屬於董師弟的神識後,滿臉震撼狂喜的葉淨驚歎道:“落葉宗列祖列宗開眼啊,我落葉宗這代能得到如此弟子。”


    打賭董難言還要數月才能練氣成為納氣境的葉澈狂笑道:“納氣後既凝神,引來如此天地異象,聞所未聞,聞所未聞啊。”


    震驚後,兩人壓下心頭狂喜,相視一眼,點點頭,提起精神,在金柳峰下,警戒四周,為峰上少年護道。


    金花落在身上隨即就一閃而逝,董難言嚐試著接下一朵,握在手心,不過張開手掌後,又空空如也。


    隨著一朵朵金花進入身體,少年有些迷醉,好像這一刻,他無所不能,仿佛這一刻,他獨占青天。


    感受到修為正在逐漸增長,甚至金花亂舞,講道聲嗡鳴中,少年竟隱約看到身前霞光裏立起一座高聳入雲的巨樓。


    長生樓!


    霞光下,迷醉的少年仿佛墜落人間的謫仙,踉踉蹌蹌走到樓前。


    塵鎖已久的樓門轟然大開。


    有聲音從樓中傳出。


    “走進去。”


    “一入長生樓,便脫凡俗身。”


    “此時不入,更待何時?”


    好似天地發問,又好像自身發聲。


    “董難言,你不是想早早修為有成嗎,踏入樓中,此後大道無礙,登頂天下。”


    “董難言,你不是想改變命數嗎,走進去,莫說是元嬰境,便是通玄,逍遙二境,又有何難,唾手可得!”


    聲音虛無縹緲,但是卻又無比清晰。


    句句都說在心裏,迷茫中少年眼裏泛起金光,緩緩前行。


    就在此時,身上霜花點點,圍繞少年灑落,一柄金劍攔在身前。


    “等等。”


    董難言停下腳步,臉色迷茫。


    在金劍出現後,一道略顯陰冷的聲音響起,“蘇如是…”


    譏笑一聲,霞光下,高嵩入雲的長生樓一震,少年眼中金光更盛,撥開金劍,繼續向前走去。


    突然,一隻腳即將邁入樓中的董難言一怔,眼中金光褪去,恢複清明。


    一道熟悉的聲音在少年耳邊響起。


    “小董,不急於一時。”


    天地寂靜。


    金花霞光中,有一道劍鳴身炸響。


    少年眼前,再無高樓。


    ————


    九海之畔,海風吹拂中,懷中有著一輪明月的女子正在靜立遠望。


    躺在月中的張三本命牌被劃,從天地除名,但若是集齊世間品質極佳的五行物,說不定尚有一線生機。


    五行之物,金木水火土。


    神山之土,在土之上來說,自是極佳,女子本就擁有,不必另尋。金之物,從師傅賜下的那支金釵中熔煉出拇指大的母金,想來也是夠了,但其餘水火木三物,王二尚未得到。


    所以女子今天來到九海,想向曾經被張三救過的男子,尋求水運精華。


    九海,是一處算不上太大的海域,但因為連通其餘諸海,水運精華得天獨厚,足可當做是五行水之物。


    雖然距王二所知,比九海水運好的,就有好幾處,但她都去不得。來到這裏,一路上躲避那淩駕在世間萬宗之上的宗派,女子已經是冒著極大的風險,擔心被人發現,泄露身份。


    倒不是害怕,女子隻是擔心,打鬥廝殺中,會對懷中月盤裏的人產生不好的影響。


    還好,算得上走投無路的女子想起曾經聽張三說過,當初下山遊曆時,他曾對九海之主,有著救命的恩情。


    王二記得當日張三的神情,不是顯擺,像是說著一件小事一樣,輕描淡寫。


    所以王二打算來這看看,看對方能不能念及以前的情分,哪怕給她一點九海水運精華也好。


    在女子眺望已久時,遠處海浪兩側分開,身後跟著四名灰袍人的男子龍行虎步,走到岸邊。


    已經昨日與王二見過一麵,答應迴去匯集九海精華的男子,欠身輕道:“讓仙子久等了。”


    王二輕輕搖頭,隻要能得到足夠的水運精華,等上一會不算什麽。


    男子輕輕掰開貝殼狀的小木盒,一股濃鬱的水運氣息顯現在天地中。


    見到木盒中那顆滴溜溜旋轉的水珠,王二謝道:“多謝元兄了。”


    王二臉上微微露出笑容,得到九海水運後,就隻剩下火木兩物了。


    正要上前去取出這顆水珠,不料,木盒被男子再度合上。


    王二神色如常,問道:“元兄,這是何意?”


    身為九海之主的元篤笑道:“仙子見諒,雖然聽說過我那兄弟張三的事情,但仙子實在難辨身份,若是直接將我這大半九海水運送給仙子,確實是為難我了,昨日仙子說這水運精華對我張三兄弟有大用,若是仙子所言非虛,不妨帶我同去,我當當麵交出。況且我與我那兄弟多年未見,也當再敘敘舊。”


    瞥了眼男子身後的四名灰衣人,王二歎了口氣,如果說她跟元篤確實是第一次見,對方這番言語倒也算正常,但是她已經將張三救下男子的經過仔細講出了,為何他還不信?


    難道張三救下元篤,元篤自己會不知道?


    難以辨別她的身份?恐怕是早就知道了吧!


    感受到四周圍住海畔,隱匿在海裏的道道氣息,王二輕笑一聲,“元篤,你的命很金貴嗎?”


    既然已經被女子察覺道,元篤所幸也就不再掩飾,大笑道:“王仙子,元某人的區區賤命,怎麽能跟你比。”


    男子眼神炙熱,隻要抓住了王二,那就是得到了一套攻守兼備的仙兵啊!


    隻是上麵傳來消息說張三已經死了,為何王二說張三尚在呢?


    王二歎了口氣,“救命之恩,不談湧泉相報,連滴水也不願還嗎?”


    元篤可惜道:“王仙子可不要陷我於不義,我可是聽說我那張兄,已經不在人世,可惜可惜,所以那份恩情,我隻好等待下輩子再還了。”


    提到張三,男子繼而猖狂大笑:“張三兄可是我的貴人,當初是因為他,我才能繼承了九海,如今又是因為他,把你送到我麵前,這份大禮,要不是張三兄死了,我可真想感謝感謝他呢。”


    突然笑聲戛然而止。


    男子身後四名灰袍人滿臉盡是駭然,因為對麵的女子幾乎是瞬息間就將九海之主元篤提起在半空。


    元篤滿臉不可置信得看著下方掐著他的脖子的女子,正想要掙紮中,男子突然一動不動,沒錯,就是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因為提起他的女子隻是一眼看去,不論元篤身後那四名灰衣人,還有隱匿在海裏見到他被擒住,準備出手的人影,盡皆一一炸裂。


    湧上岸邊的海浪中有些血紅色,王二鬆開手,笑問道:“既然我是你的大禮,那麽我的命很值錢嘍?”


    行動恢複自如的元篤仍然懸浮在空中,不敢動彈。男子心裏盤算著,要在女子手下撐幾招,才能返迴海裏。


    在陸地上,元篤隻是個元嬰境罷了,但一旦進了海裏,有了九海加持,那男子就是距離逍遙境隻差半步的通玄境大修士!


    不過見到女子隻是一眼,就讓身後九海四位長老和那些埋伏之人當場碎裂,元篤心裏真是發怵。


    就算是他進入九海,當真能拿下這個王二嗎?


    心已經涼了半截的男子下一刻懷疑他聽錯了,因為麵前的女子竟然對他說,讓他通知那些說抓住她就給他仙器的人。


    元篤心裏更驚,女子這是要破罐子破摔,不要命了?


    不過此刻命在女子手裏,元篤不敢違背,急忙取出了一塊通訊玉牌,神識一掃,將女子的意思傳遞出去,說是女子已被抓住。


    見到元篤照辦後,女子也不管他,徑直撿起那掉在地上的木盒。


    元篤心中一喜,趁著這個機會,立刻返迴九海中。


    海浪卷起,此刻擁有通玄境修為的男子冷聲道:“賤人,竟敢殺我九海子民,我倒要看看一會你是怎麽個死法。”


    女子絲毫不惱,輕輕打開那隻木盒,將那顆蘊含濃鬱九海水運精華的水珠握在水裏,輕輕道:“看樣子張三確實跟你不熟,否則他一定會跟你說,惹了我,到底是什麽後果?”


    在元篤的詫異中捏碎那顆水珠,女子將手指按向海麵。


    “你那句話說的很對,不用可惜了,我替張三答應了,那份恩情,你下輩子還吧。”


    通玄境大修士元篤,連話都說不出。


    隨著女子指向海麵,九海翻湧滾動,凡九海內一切生靈,皆在海浪翻滾中,行銷骨散,化為水運精華,瘋狂向女子指尖流動,其中,又以元篤所化那道水運精華,最為龐大。


    待到一顆珍珠般的血紅色水珠被女子收入懷中後,九海再無一絲一毫靈氣。


    靜靜站立站在死海汪洋上,女子眺望天邊。


    這次女子沒有想走,她想看看,她的命,到底有多值錢,到底是什麽東西,能抵的上她的命?


    ————


    落葉宗,全宗上下驚慌不已,不少人癱坐在地,麵如死灰。


    女子握緊一片金葉,屏住唿吸。


    山下,葉淨葉澈感受最深,幾乎就要跪倒在地。


    溪水青石上,男孩望著金柳峰,擔憂道:“小師叔...”


    就地打坐的女子緊貼著宋皆宜,就要用那件能天涯咫尺間瞬息而至的玉佩迴到青神山。


    在董難言拒絕走進長生樓後,霞光變色,紅雲漫天,像是血海在翻滾,誦經化哀鳴,講道變哭嚎。


    龍鱗骨枯,鳳鸞凋零,那道灑落金花的天眼縫隙裏,沉下一柄猩紅長劍!


    劍柄仿佛鳳骨展翅,劍紋似惡龍抬頭,龍尾纏著一人,橫生在在二寸劍身上。


    猩紅劍尖上,有一點黑色,乃是一顆橫死災星點綴。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仿佛上天降責,問罪少年,為何不進長生樓!


    此刻這柄大兇之劍緩緩下沉,劍指金柳峰。


    雜音頓消,等董難言從迷醉中清醒過來,依舊站在木樓裏,身旁是沉沉睡去的宋皆宜。


    仰頭望去,天上猩紅長劍好像鎖定住他。


    隨著長劍緩緩下沉,金柳峰上萬物凋零,樹木枯死,就連岩石都在一瞬間老化風去。


    隨著一塊塊岩石風化,金柳峰矮了下去。


    不知道怎麽惹出了這番景象的董難言歎了口氣,難道就因為沒有走進那座樓裏,就要這樣?


    劍尖已經距離金柳峰不過十數米,劍氣鎖定下,甚至連動身都有些吃力的董難言是如此,修為高的女子,更是如此。


    別說是動動身子,此刻就要捏碎玉佩的女子,如同定身。


    轉過頭,平常遇到問題,他都是問宋皆宜,現在宋皆宜昏迷在地,少年也不知道怎麽辦了。


    掙紮著為少女穿好那件青衣,再次道一聲得罪,董難言將那塊鐵匠大叔送給他,曾經擋住白骨娘娘一掌,救過他一命的玉佩,放進少女懷裏。


    雖然不知道這塊玉佩的作用,但是總歸多一分希望不是。


    沒有想著要靠著宋皆宜的青神衣去阻擋天上長劍,董難言撿起練劍的枯枝,轉過身擋在少女身前。


    猩紅長劍距離少年頭頂不過數米,已至身前。


    少年抬起持著枯枝的手臂,一劍遞出後笑道:“你這劍上,好像沒有道理啊。”


    少年雖然不能動彈,但是遞出這一劍後,卻是十分快意,少年覺得,這一刻,大概跟張三大叔囚書島出劍一樣帥氣了,可惜,張三大叔一劍劈碎了囚書島黑幕,而他好像是有些以卵擊石了。


    不過沒關係,很好了。


    少年劍心純粹,這一刻,不光是麵前這不講道理的一劍,更重要的是,少年不能退,這件木樓,不是他的,不能損壞。身後還躺著毫無抵抗之力的少女,他更不能退。


    一瞬間,董難言心頭大震,思來想去,天地間,好像沒什麽是他的。


    這條命,是劉婆婆,崔夫人,董爺爺給的。是鐵匠大叔,是宋皆宜,是馬由衷救得。身上秋色和那柄幽草,是落葉宗送的。一身修為,是鐵匠大叔,宋皆宜幫助下修成的。


    枯枝抵在長劍上,少年灑然一笑,天大地大,隻有這一劍,是自己的!


    隻有這一劍而已!


    沒有少年想象中那樣脆弱不堪。


    手中枯枝上,驟然升起一道霜花劍氣,然而還不算完,又有一道青色劍氣覆蓋在上。


    有劍道將金柳峰拔高而起!


    天地轟鳴!


    雙劍交鋒中,兩色交映的枯枝,一劍將猩紅長劍震的倒旋迴天眼縫隙中。


    天地複歸清明。


    離南鎮換生湖,有人影站在湖邊,輕笑道:“能夠跟張兄共遞一劍,真是幸甚。”


    一道即將消散的人影糾正道:“可不是隻有我,不是還有一人嗎。”


    蘇如是啞然。


    用光掉留下錦囊裏最後一分劍意,徹底消散前,那人笑道:“我亦是幸甚。”


    大汗淋漓,大口喘息的董難言伏在地上,這一劍過後,少年雖然渾身酸痛至極,但是卻心神痛快。


    想著有些可惜,宋皆宜睡著了,沒有看到這一劍,不然她肯定羨慕得緊。


    不過也好在少女睡著了,董難言想著得趕緊將宋皆宜懷裏的玉佩取出來,不然到時候可就說不清楚了。


    轉過身的少年輕聲道:“宋姑娘啊,你別怪我,我也是不得已,今天實在是得罪了。”


    輕輕掀開青衣,將手伸進宋皆宜懷中,摸索著那塊玉佩的少年突然不動了。


    地上,不知道是什麽時候醒的少女睜開明亮的雙目,恍若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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