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下金柳峰,正午的日頭有些足,通往神通樓的樹蔭小路上,四下無人,隻有嘰嘰喳喳的鳥鳴聲和潺潺的溪水聲,日光從樹葉縫隙間流淌下,稀稀碎碎的光芒打在樹下穿著淡金色法袍的人影身上,映襯的少年飄然出塵。


    自從在議事殿裏挨了白骨娘娘一掌,在葉淨師叔千叮嚀萬囑咐下,換上秋色法袍的董難言,打算去神通樓中再學點東西,昨日那個破開鬼魅障法的術法,他還沒有看完呢。


    擁有這麽些山頭的落葉宗,門下弟子並不是很多,算上那些服侍下人,也才數百之人,所以有時候走在山上,瞧不見人影很正常。


    山上修行人,出塵清淨地,清風明月作伴,閑雲野鶴陪趣,不無道理。


    “見過小師叔。”


    邁步走到溪水岸邊,瞧著急忙從一塊大青石上起身問好的男孩,董難言笑著擺擺手,讓男孩不用這麽客氣。


    從金柳峰到神通樓,除非擁有淩虛境禦風飛行的能耐,不然這條溪水對誰來說都是必經之地,所以這幾天,董難言幾乎次次跟這個名叫周搖的男孩打照麵。


    早就跟男孩熟絡起來的董難言發現今天溪水旁沒了那隻浮光鶴,笑問道:“周搖,浮光鶴呢?你該不會把它弄丟了吧?”


    一開始與董難言相處,男孩處處提心吊膽,生怕少年心眼小,心裏記恨他那天的出言不遜,不過後來相處,周搖漸漸發現這個小師叔,一點架子也沒有,為人還很和善,所以也就漸漸沒了那麽多顧忌,與少年相處的自然,不過那份必要的禮數男孩還是要有的。


    父母乃是落葉宗山下真珠國裏江湖門派大當家的周搖一臉輕鬆道:“沒丟,沒丟,小師叔,這不是最近咱們山上護山大陣開啟了嘛,山門封閉,生人勿進,所以也就不能再招收弟子了,我師傅他老人家最近正犯愁呢,巴不得打算將浮光鶴轉手出去,不然每天還得伺候它。”


    董難言樂道:“所以你就不用放鶴了?”


    想到總算離開了那隻浮光鶴,周搖樂的臉上都笑開了花,連忙點頭。


    知道董難言每次經過這裏都是因為要去學習神通功法,男孩問道:“小師叔,你是又要去神通樓?”


    董難言點了點頭,對著眼中羨慕非常看向自己的男孩,安慰道:“你別急,早晚有一天,你師傅會準許你進神通樓的。”


    按照落葉宗的規定,每名弟子每個人月隻有三日可進神通樓,借閱功法,不然想要進神通樓,就隻能靠師傅推薦,可每月入樓十日,或者成為登樓境,入樓無限製。


    像周搖這樣,本來在師傅弟子裏就排名最小,輩分最低,推薦的名額,哪裏輪得到他,所以男孩很羨慕能隨意進出神通樓的少年。


    耷拉著腦袋,周搖愁眉苦臉,“除非我把上麵的師兄師姐都熬死,不然哪能等到那一天。”


    周搖雖然年歲不大,境界不高,隻有納氣境,但在山下父母的教導下,從小就習武練拳,早早就磨煉筋骨,成為通絡境,甚至距離淬骨境,也不遠了。


    可是周瑤父母隻是淬骨境的武夫,沒有後續的功法可以修行,所以才願意花費家底,不惜打通人脈, 求來一個落葉宗弟子的名額,希望周搖能走上修士道路最好,就算是無法凝神,也可以在落葉宗學到淬骨境以後的功法,續上後路。


    不過可惜周搖的父母打錯了算盤,被浮光鶴襯托的德高望重的蘭長老,在落葉宗一眾長老裏,都算是墊底的,蘭老者擅長符籙陣法,打鬥廝殺那套,壓根不熟,至於武夫路數,更是知之甚少,教不了周搖什麽東西,而且周搖修行資質遠不如武夫資質,在蘭長老門下弟子中毫不出彩,老者也是漸漸不太上心,更別提推薦男孩去神通樓了。


    “不能這麽想,你看我年紀比你大,可境界不也跟你一樣嘛。”,


    董難言笑著寬慰道:“你看你這麽大,就已經比你小師叔強了,等再過兩年,超越你師傅也是板上釘釘的事。”


    “小師叔才上山多久,我可比不上小師叔。”知道董難言在安慰他,周搖笑道:“師叔你快去神通樓吧,再耽誤下去,你就得摸黑迴山了。”


    董難言輕輕拍了拍周搖肩膀,“那改天再來找你。”


    不是沒想過將神通樓的功法傳授給周搖,但一來是有山門規矩在,二來是少年覺得自己也是一瓶子不滿,半瓶子晃悠的門外漢,怎麽指點別人?萬一出了什麽差錯,那可就是害了男孩。


    跟對麵溪水旁對自己揮手的男孩搖搖手,向神通樓走去的董難言想著,這趟向趙長老請教請教,什麽功法適合周搖。


    隨著距離神通樓越近,人就明顯多了起來,樓外,有的人像是受到了什麽觸動,眼中帶著喜意從樓中走出,匆匆的趕迴山峰洞府閉關參悟。


    更有的幹脆出來後就直接在空地上打坐消化,不願錯過領悟的最佳時機。


    見到淡金色法袍的少年走來,樓外空地上,不少沒在參悟狀態下的弟子都笑著跟這位小師叔打著招唿。


    董難言一一笑著點頭迴應過去才走進神通樓,並無倨傲神色,相反還帶著一絲靦腆,


    神通樓共有七層,一般弟子就算是達到登樓境,也隻能在下五層閱覽,沒有六七層的閱覽權限。


    至於董難言,可以踏上在落葉宗存放機密的第六層,卻不能踏上第七層,倒不是少年身份不夠,而是按照趙長老所說,第七層,乃是給登樓境頂峰和淩虛境開放的,以董難言現在的境界,瀏覽後不光無益不說,甚至還可能影響心神。


    今日樓裏有不少人,都沉浸在思索參悟中,完全忽視正一層層向上走去的少年。


    早就察覺到董難言來了的趙長老站在樓梯旁等候著,見到放輕腳步,屏著氣息的少年輕輕一笑,老者早就跟少年說過,樓裏的人都沉浸在參悟思索中,就算是大笑出聲,也不會影響到他們,不過少年還是每次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影響到別人。


    見到老者在等著他,董難言稍微加快一點腳步,走上五樓,施禮道:“趙長老。”


    名為趙秒的老者笑道:“不必客氣,不過小友今日可是來的有些晚了。”


    董難言微微一笑,“路上耽擱了一會。”


    趙秒點點頭,笑道:“無妨,那就抓緊時間,昨日我翻遍樓裏,找到了一部適合小友現在修行的功法。”


    示意董難言跟上,趙秒在五樓裏轉轉拐拐後,走到一處不起眼的架子上,抽出一本書,不過說是書,其實隻有薄薄的兩三頁,皆是青玉刻畫。


    遞給董難言,趙妙解釋道:“這本功法名為藏華,納氣境就可修行,凝神境就可運用,隻不過因為限製條件過多,所以一直無人問津。”


    手心青玉書有些冰涼,少年好奇問道:“限製條件?”


    趙妙輕笑道:“小友放心,對於別人是限製,對於你,這功法可就是貼身打造的。”


    “藏華,顧名思義,體內蘊藏光華,在納氣境練氣沉竅時,吸天地光華入竅,涵養體魄,等到凝神境時,就可神光外放,威力無窮,不過唯一可惜的就是,隻有開竅九十者,才能修行,不然光不入體,徒傷其神。”


    董難言欣喜萬分,按老者所說,這不就是給他準備的嘛!


    聽老者說昨日翻遍了樓裏,才找到這麽一本,少年彎腰謝道:“多謝趙長老。”


    趙妙拜拜手,倒不是說老者偏心對待董難言,而是坐鎮這神通樓這麽多年,突破無望的老者早就失去了大道爭鋒之心,唯一的樂趣,就是培養著一個個走進樓裏參悟學習的落葉宗弟子,看著他們學習功法後喜悅歡欣的樣子,老者就覺得欣慰,覺得這輩子,好像值了。


    雖然自己大道無望,但趙妙希望這些弟子小輩,人人大道有望。


    “小友,傻愣著幹嘛,怎麽不翻開看看?”


    見到把青玉書握在手裏的少年,趙秒感到好奇,往常的少年拿到功法神通可是如饑似渴的,功法到手,立刻就翻開參習,怎麽今天絲毫不急呢?”


    董難言撓了撓頭,開口道:“趙長老,我想向你請教個問題。”


    “哦?你盡管說。”


    想起溪邊男孩鬱鬱寡歡的樣子,決心為周搖求得一部功法的董難言對身前的老者問道:“趙長老知道樓裏有哪些適合武夫修行的功法嗎?”


    “武夫修行的?”


    趙長老臉色一沉,“小友你問這個幹什麽?”


    以為是董難言要學,老者神色不悅,告誡教訓道:“小友,你天資出眾,最為適合練氣修行,修士磨煉體魄即可,若是耗費心神在武夫修行上,無異於是丟了西瓜撿芝麻,得不償失!”


    不敢說是替周搖請教,生怕壞了規矩,老者更不肯告知功法,董難言認真道:“趙長老教訓的是,我都記下了,不過我最近練零落劍法時,總覺得有些力不從心,所以想請教一下趙長老,如何磨煉體魄。”


    “哦,原來是這樣。”,趙妙點點頭,不過老者轉眼間歎氣道:“不瞞小友說,咱們練氣修士最大的短處就是體魄,因為專於修行術法神通,符籙陣法,沒有那麽多精力修行體魄,導致根本無法跟武夫之類的硬碰硬,所以武夫嘲笑咱們練氣士是紙糊的老虎,一打就破。”


    “正因為這樣,才有人創造一些護體神通和強健體魄的法術,來彌補我們的短處。”


    “而且”


    怕董難言覺得練氣士沒有出息,老者又笑道:“說來說去,隻是武夫在近身中占據優勢,若是不給他近身,對於練氣士來說,武夫不過是任我等宰割的靶子。而且武夫一路修行艱難,光有天賦還不行,還得要吃苦,更是因為出手剛烈霸道,消耗壽元,往往不能長壽。”


    “不能長壽,就算是再強,又有何用?百載千年後,不過一捧黃土,而我等,依舊壽運綿長,長生不朽。”


    原來是這麽迴事,不過董難言突然想起一件事,好奇問道:“趙長老,那用劍的呢?他們是武夫還是練氣士?”


    “用劍的,那叫劍修,駕馭飛劍,即可算作練氣士,也可算作武夫,為什麽這麽說呢,因為與練氣士想比,劍修與武夫無異,甚至更強,又因為修行劍術的緣故,劍修體魄受劍氣滋養,有些甚至比轉修肉體的武夫還強!”


    看著董難言驚訝的樣子,老者繼續道:“當然,還有一些人,走練氣武夫雙修的路子,不過難上加難,就比如你的葉澈師叔,就是曾在武夫道路上修行到五境貫通,也就是小宗師境界,不過後來修行愈加吃力,後來轉修練氣罷了”


    “葉澈師叔原來竟是練氣武夫雙修?”,董難言想起那日輪動黝黑鐵錘砸向白骨娘娘的葉淨,忙問道:“葉淨師叔也是嗎?”


    “葉淨?”,趙秒搖搖頭,“咱們落葉宗裏,你葉澈師叔是唯一一個,葉淨不過是修有一門剛猛霸道的功法,看上去是挺嚇人的,但是他若是不用神通法術,跟葉澈拳腳相搏,必輸無疑。”


    提起練氣士武夫雙修,好像想起了一些舊事,老者沉默片刻後,歎道:“以前落葉宗,其實除了你葉澈師叔外,還有一人,也曾是走練氣士和武夫雙修的道路,而且在武夫道路上,比葉澈走的更遠更深。”


    在武夫道路上比葉澈師叔走的更遠?


    師叔已經是五境貫通的小宗師境界了,比師叔走的更遠,那豈不是說這個人是...


    枷鎖境!


    少年滿臉震撼的問道:“趙長老,他是誰啊?”


    想到那個曾經有些狂傲的男子,趙妙感歎中輕吐兩個字。


    一個在落葉宗屬於禁忌的名字。


    “顧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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