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沒有試過這樣一種感覺:對於某一個人的話,始終無法拒絕。


    河岸邊擠著很多人,小和尚瘦弱的身軀被他們擠來擠去。


    “我們迴去吧,這兒人太多了。“我向來不喜這種擁擠的場麵,更何況見著他,放河燈的興致早已全無。


    “誒!誒誒……”他一個轉身被擠得過來,雙手無處安放地朝著我就……


    就……


    “流氓!”我一巴掌倒是嚇得眾人後退一步,他這才鬆手,臉紅得與對麵那猴子燈一般。


    “我……我,鳶兒,我沒站穩。對,對不起。”他委屈說道,然後念了幾句心經。


    我沒忍住笑,他實在太較真,較真到我何時說氣話是真,何時是假都分辨不出。


    不過說來也怪,那些人也不往我們這處擠了,都往著河下遊的方向趕去。


    “別念了,給!”


    他看著我遞過去的河燈有些發愣,“我不需要這個。”


    “所有人都將願望寫在這紙上,然後將河燈放了,願望就能成真。”


    他忽而勾著唇笑,“可是我,不信這些。”


    我望著他的眼,那般淡薄的光亮,卻仍舊看不清那一個心。


    佛,本就無雜念,更無願望。而我,像是在對牛彈琴。


    “鳶兒,你,有什麽願望嗎?”


    我放空的眼眸落在他身上,“有,你知道的。”


    “張公子他不是……”


    “他是不是,我清楚,你更明白。”我看著他的眼眸忽而閃過,早已明白,那一次事後,玄葉不再是那個玄葉,小和尚也不再是那個小和尚。


    “若是再給你一次機會,你的迴答,還會改變嗎?”


    他遲疑了一會兒,搖頭,“不會。”


    再然後,他念著他的心經,我放著我的河燈。原來,這世上最遠的人,誰也追不上誰……


    那一天迴去,狐狸眼告訴我西北有戰亂,讓我避開去西北的那條路,會遇上難民。


    我想,我應該聽狐狸眼的話,這樣,他起碼不會死。


    ……


    馬蹄聲急促,這是我想要迴家的第三日,在這條路上,我再也無法堅持我當初的決心,一個人闖蕩。


    我怕死,怕失去,怕見不著爹爹。


    身上的幹糧被難民搶了一半,其餘的根本不夠這一路上喝的。這幾日,我不敢閉眼,畢竟這一路上的人都不可盡信。


    “聽說沒,村口有個和尚被人給打了。”


    “什麽?死了沒?”


    “據說半死不活了,在這亂世之中還強出頭,就是這種後果。”


    ……


    我站在村口,看見那個人倒在血泊之中,那樣微弱的唿吸一起一伏。


    “玄葉……”我一下跪倒在地,摸著那血,依舊炙熱。


    “不要死!不要死!……”我忽而像個瘋子,他們永遠無法理解,為何我抱著他哭,哭得撕心裂肺。


    他們隻是趁機拿走了我的全部食糧,而我,卻再無力氣去反抗。


    “喂!人都死了,還有你的東西都沒了……”


    不知過了多久,那個人提醒我,我才迴過神來,“是啊,什麽都,沒了……”


    “真是個瘋子!”


    我苦笑一聲,像一個瘋子站起身子,裙角已是鮮紅一片,我看見遠處的那個人看向我,朝著我走來……


    “玄葉……玄葉……”


    “真是個瘋子!”


    我伸著手,那個人的影子在眾人之中脫穎而出,我仿佛又看見了那個男孩的眼神,那般單純,毫無波動。


    那一片黑暗之中,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見什麽,我再也記不清,隻知道,我醒來時,已經在一個山洞之中。


    那一雙眼盯著我看,“醒了?”


    我不顧一切地衝進他的懷中,管他反不反抗就是死死扣住他,然後梨花帶雨濕了半個肩膀。


    “鳶兒,鳶兒,你怎麽了?”


    “沒,沒事。”我也不知怎地,忽而又笑了起來,“我怕你死了……”


    “你方才抱著那個人,就是以為我死了?”


    我點頭,“眼下是亂世,西北戰亂隨時都可能殃及這裏,你來此處幹嘛?”


    “我問了張公子,他說你往江南的方向去了。”


    “你一路找過來的?”


    他點頭遞過來一杯熱茶,“找了半月,好在昨日見著你了,否則再往北,得遇上前線的事了。”


    “哦。”我喝著茶,可這荒山野地的哪來的茶,“這茶……”


    “哦,方才那個奪了你幹糧的人給的。”


    “你把他怎麽了?”想起上次那個小孩兒,有些……


    他輕描淡寫說道,“我隻同他講偷竊是不好的事,他好似很不耐煩,就將這個給了我。”


    “這樣……”也是,他怎麽可能是會和人動手的人,怎麽看也隻會動動嘴皮子。


    “對了,你來時看見我爹沒?”我忽而想起爹爹和春兒,府上的位置離西北雖是有些距離。


    他卻忽而變了臉色,“他們……”


    “你幹嘛吞吞吐吐,他們又不會出什麽事。”


    “鳶兒,此事其實,我也是剛剛知曉。”


    我心裏落了千丈,“什麽事?”


    “西北靈山軍起事,各地都免不了毒手,實則現在天下各地都有靈山軍的勢力出現。”


    “我爹怎麽了,你隻需直說。”


    他眼光忽而一深,“死了,都死了,全村滅族。”


    我不知道那一刻的空白是留給誰,我竟然想不起爹爹的樣子,隻是腦海中重複著:死了,全村都滅族了。


    “還有張公子,也死在了一場大火之中。”


    狐狸眼也……我沒有哭,這是我最難過的一次,但卻因為忽而喪失了心智,忘記了哭。


    我看著玄葉,他說話時的淡然,他,的確沒死。


    可是,狐狸眼死了,爹爹死了,似乎我的一切也沒了。


    “吃些東西,還要趕路。”


    我微微瞥過他手裏的饅頭,“玄葉,如果當初,我沒有任性下山,我還能見爹爹最後一麵。”


    “那你會死!”


    “死能如何!你認為,我現在比死好受嗎?!”


    他隔著衣服抓著手腕,“那起碼你現在活著,人活著,就要往前看!”


    我使勁一甩,“你太自以為是了,子非魚,你永遠不明白。”


    是的,小和尚,永遠不會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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