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個隨行軍醫,總比在這靈山守著個藥爐要強。溫以笙是何人?世卿門掌門的首徒,誰敢瞧不起她!


    自然,很多人敢,也很多人瞧不起她平日那副隻知玩鬧的樣子。


    溫以笙喪了一口氣,然後則是拿著藥箱朝著山下走去,這才走了沒多少路,又遇上了白胡子。白胡子倒是無處不在,在這山頭間無處不見的樣子。


    “前輩,以笙這次是要去做正事,您若有什麽話,就等我迴來再說吧!”說著溫以笙背著藥箱輕快地往下走。


    白胡子下的嘴角一撇,飛身一旋站在她的麵前,扯著他那稀疏的胡子,“你真以為,在戰場上你還顧得上救人?”


    歡快的腳步一停,溫以笙目光一滯看向那老頭,“前輩是什麽意思?”


    白胡子眼眸不如以往那樣清澈,反倒有些陰霾掩住了原本的光亮,淡然歎了口氣,“兩軍一旦開戰,必定傷亡無數,戰場之事向來是難以預測。你雖是隨行的軍醫,但朝廷的兵馬可不會因此手下留情。”


    “依前輩的意思,以笙還是不去為好?”


    白胡子再次搖頭,“不是不去,而是要做足準備去。”手掌緩緩攤開,是一個金色絲線繡得的錦囊。


    “丫頭,臨行前服下這藥,我便保你無事。”白胡子眯著他的眼說道,倒是一副信心滿滿的樣子。


    溫以笙若有所思地接過那藥,卻依舊疑惑問,“前輩即有法子,為何不多煉一些丹藥,這樣大家都會沒事。”


    “這丹藥可不能給常年習武之人用,否則後患無窮。不過——”愁眉一展,白胡子露出笑顏來,“若是那人已經快重傷不治,服下這藥也能暫且保住一命。”


    溫以笙暫且相信前輩的這話,這藥丹,她卻沒有服下,而是跟著別的傷藥放進了藥箱之中。


    行軍打仗,溫以笙沒有經曆過,但那種氣氛卻是緊張地窒息,讓她實在有些難以喘得上起來。辰序在他的身邊卻一句話也不說,每個人都在思考著自己的事,走在這條可能是黃泉的路。


    倒是商姐姐好心提醒了她一句,“若是待會遇到埋伏,你千萬不要亂動,否則,不但會丟了性命,還會自亂陣腳。”


    商姐姐的這句勸告,倒是讓溫以笙的心稍稍放鬆了些,抱緊著藥箱,繼續向前。


    忽而間,樹林之中飛出一支箭,直勾勾地插入了樹幹之中,箭頭還綁著火,樹幹立刻被燒著。火光照著眾人緊張的雙眸,氣氛幾乎要凝結成一塊。


    “大家注意了!提高警惕,朝廷的人已經埋伏在附近……”辰長老立刻下馬查看,手中持著短劍,緩緩轉著身子,注意著四麵的動靜。


    又是一箭,還來不及去尋這箭的來處,已經有人被火箭刺中,在地上嗷嗷打滾。


    “你怎麽樣?”溫以笙慌亂地從藥箱之中掏出止血的藥,誰料自己的手卻止不住地發抖。以往在世卿門,在靈山,她見到的隻是已經受了傷的病人,卻未曾見過他們是怎麽受的傷。


    原來,這很不同,看著血流下,同看著刀刺入的感覺,完全不同。


    溫以笙手裏的紗布一時間倒了太多的止血藥,捂在那人的傷口之上,隻聽見那人慘叫了一聲,心頭也跟著抖動起來,抽搐了幾下便沒了動靜。


    “以笙,別管他了,他已經死了。”辰序這樣一句話,是實話,也是無情;是惋惜,也是情非得已。


    溫以笙手中狠狠按住的紗布鬆開,她甚至懷疑是自己害死的這個人,是止血藥放的太多,是她醫術不精,否則,這個傷員就不會死。白胡子告訴她,這戰場本就是兇險萬分,卻忘了告訴她,在這兒的生死隻是尋常,應該學會先接受。


    “以笙,你該不會是怕了?”辰序看著冷汗從她的額頭一顆顆冒出來。


    溫以笙則是緊緊攥著手裏的藥箱,冷聲說道,“沒有,繼續走吧。”


    穿過樹林,視野變得開闊,是小溪旁,一棵古樹留下一大片陰涼,也算趕了半日路,辰長老吩咐了眾人休息。但溫以笙還是覺得事有古怪,那兩箭之後,朝廷的人仿佛就沒了動靜。


    風雨前的寧靜總是有些讓人忐忑不安起來,尤其是這個場麵。


    辰序拿著水壺先遞給了她,“怎得,還在意剛才那人?”


    溫以笙點頭,此刻倒沒有逞強,“師兄,方才死去的那人是誰,叫什麽名字?”


    辰序嘴角一撇,仰天喝了一口,說道,“這我怎麽曉得,靈山底下的人那麽多,這次都是從五湖四海趕來的,少說也有千百人。再者說都是江湖兒女向來獨來獨往慣了,也不在意他是誰。”


    也是,那個人就算死去,他所認識的人,所在乎的人,也都不會知道。


    溫以笙接過水壺,大口喝了一半去,大概是想明白了。原來,死,也需要別人記住他們。


    “表姐,按理說方才伏擊我們的就是朝廷的人,怎得就這一兩箭不見人影了?”


    商女確實奇怪著此事,方才分明已經暴露了行蹤,朝廷的人卻沒有出現,與他們在樹林中對抗,會是什麽原因?


    商女眼眸中也露出疑色來,“可能是樹林的地形難測,他們沒有完全的把握,想要趁我們到更為寬闊的……”


    樹林的地形難測,那麽他們現在不就在一個開闊的地方嗎?等等——開闊的地方!


    商女眼眸忽而一亮朝著眾人喊道,“趕緊退迴樹林!趕緊退迴去!”


    眾人茫然間,果真千萬支火箭從天而降,將這半邊天燒得通紅。嗖嗖聲,落在人的身體上,燃燒出一朵血紅的花。


    溫以笙不敢看,甚至忘了應該要逃,或許她真的不該來這個地方,在生死間徘徊的地方,稍有不慎,就會命喪黃泉。


    “以笙!”辰序執劍而來,擋去了射向她的火箭,拉起她的手朝著樹林退去,“我們得趕緊到樹林中去。”


    溫以笙這樣被拉扯著進了樹林,地上散落的劍,還未沾染上敵人的鮮血卻已經安然躺在地上。與她所想象的不同,颯爽英姿,奮力殺敵的背影,她一個也沒見到。


    麵前的,隻有,一個個求生,一個個在死亡邊緣掙紮的普通人。她是隨行軍醫,她的使命是為他們療傷,可現在被辰序拉扯著才逃出來的溫以笙算得了什麽?


    隻不過是一個,也怕死,也怕痛,在生死麵前幾近絕望的普通人。是啊,誰還不是個普通人了?


    “以笙,沒受傷吧?”辰序上下打量著她,他的臉倒是被那黑煙熏得發黑,本是一張白臉卻活生生被弄成現在憔悴的樣子。溫以笙伸手,替他擦了擦,但這樣的灰,又豈是一下子就能擦完的。


    在那棵大樹的樹蔭下,死了十數人,在辰長老眼中,那隻不過是十數,而在她眼中,那些鮮活的卻是人。在方才求生大喊,在箭下掙紮流血的人。


    “師兄——”嘴角有點幹澀,手裏依舊攥緊著藥箱,“你去清點一下受傷的人數,我這就去給傷員包紮。”


    “哪顧得上這些,等到我們突出重圍之後,再包紮也來得及!”辰序看著手下人送來的地形圖,顯然有些顧不上她這邊了。原來戰亂之中,真的顧不及對方,但好在剛才危難之際,辰序沒有拋下他。


    溫以笙一個人,走到一個傷員的麵前,他的眼眸很亮,像一顆耀眼的黑曜石,年紀也同她差不多大。


    溫以笙蹲著身子,忽而問他,“你,哪裏受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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