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安眼中是那麽自信高傲,他以為將太子的野心放於掌心,已占主動。事實上,他不過是大局中的一粒沙子,一粒可以掀起沙暴的沙子。


    “殿下,方才您說的那話可是真的?那個承安真要留下他?”


    “真的,自然是真的。”玉乾的這句話像是隨意敷衍,聽不出語氣。


    “殿下可是……”


    “我問你,承安昨日的態度如何?”


    承安昨日怕是已有了必死的決心,他寧死也不願承認陳國意圖謀反,可見其忠心,然當太子提及重用他之時,卻立刻應允,之間誰都看得出端倪來。


    “他?昨日殿下提及重用他,他便立刻就答應了。”


    “那你覺得承安此人信得過嗎?”


    “自然是不可信,陳國即派他來,他必定沒想過活著迴去,他答應留在此地不過是想要趁機套取我軍機密。殿下,承安這人留不得!”


    “我何時說過留下他?”


    “可殿下昨日……”


    玉乾轉動著杯中的水,看著一個個漩渦沉於杯底,“一具屍體,最多化作腐肉為野獸所食。而一個活人,會說話有腦子的活人,遠比這有意思多了。”


    “屬下聽不明白。”


    眼神中嫌棄他自己的手下,解釋道,“陳王這老頭有病,疑心病,從不用被俘之人。承安隻要留在這裏三日不死,陳王必會心慌,派人刺殺他。”


    “殿下是想以承安作餌,引來陳王的暗衛?這不就更亂了?”


    “亂,隻怕還不夠亂。這陳王暗衛是來殺承安的不錯,但此時要有刺客來行刺皇室,到時陳國也無話可說。”


    手下如同一下豁然,眉飛,“殿下英明,這邊城之亂,陳國以山賊之亂殺我玉都百姓,我軍卻隻能以剿匪為名為邊城百姓報仇。如今一旦陳國暗衛來刺殺承安,隻要能證明那是陳國派來的刺客,玉都便有正當理由出兵討伐陳國。”


    “好在你不是蠢貨……還有一個人,借此機會可以一並除了。”他望向天空中盤旋不定的海東青,嘴角微微一拉,心中已有定數。


    ……


    駕……


    馬蹄聲愈發近了,從林子的深處傳來,窸窸窣窣不整齊的聲音。


    韁繩一緊,馬蹄聲漸緩,三角絡腮胡,手持一把板斧,漢子皺眉望向前,“殿下,前頭就到了,其實太子早幾日已把邊城裏的山賊都擊退了,如今我們去……”


    玉堯望著上空盤旋的海東青,已然明白什麽,“山賊?你以為邊城裏頭那些嗜血殺手隻是個山頭霸主?”


    “難不成……但上報朝廷的……”


    “那兒……”他指著一直盤旋在空中的那隻似鷹非鷹的東西,從剛剛就一直盯著他們,“太子的暗衛。”


    “一隻鷹?……”


    玉堯搖頭,“不,這海東青本是野物,一般人無法將其馴服。這隻毛色正亮,揮翅有力,據說起初拿到這野物時,幾日不讓它吃睡,喂食時則是用細線捆綁食物,幾次吐下早已饑腸刮肚,但肌肉漸長,如此便可輕裝上陣,飛於九霄。”


    “這家夥難不成是太子派來監視我們的?”


    “我想現在,太子已經知道我們行蹤,無論如何,此次的事決不能讓太子得手。”


    “是。”


    馬蹄聲遠去,踏上邊城的塵土……


    “快看,是韶華夫人!韶華夫人!”不知誰喊了一聲,將眾人目光都會聚在殿前緩緩而至的那女子。


    女子一身紅衣,卻不像常人那樣豔俗,倒是將這紅穿出了味,許是應了她今日的妝容,端莊中浮現著高傲。


    “身段曼妙,步步生蓮,早已聽聞她的聲音與樹上的黃鸝鳥相比都要勝一籌。”


    “婠婠,你可認識這個韶華夫人?”芙蓉眼中倒是一直盯著韶華夫人,倒沒四周眾人那副誇張瞠目的樣子。


    “她是當今皇後唯一的親侄女。羅府的掌上明珠,玉都城出名的美人,出名的卻不是她的樣貌,而是她的聲音。”這話淺淺淡淡的語氣,顧婠婠頭一次憂愁掛上眉梢。


    一個是皇後的親侄女,一個是皇貴妃的親妹妹。顧婠婠心中不是滋味,同樣的身份地位,她如今要給羅素兒卑躬屈膝。她一向以自己的家室為榮,她不能低頭,也不願向別人低頭。


    “今日我奉聖上之命來宮學為各位說教,各位都是來自玉都各地的名門之後,望之後與各位能好好相處。”


    眾人低頭,聽那聲音確實不凡,簡單幾句話而已,卻總覺得一股清泉澈入骨。


    那日與顧婠婠的爭執後,顏宋與沈全勝便坐在最角落。但即使是這最不起眼的位置,即使羅素兒如今已是在高處,她也料到她會朝著低處的她再狠狠踹上一腳。


    眼神似乎故意在底下尋找什麽,留到最後才換得一抹笑,“玉都興文風,重禮教,才使得女子也能求學。聽聞昨日又來了一位?”


    “迴夫人,是顏太傅的後人。”芙蓉起身,斜眼瞧著顏宋,她心裏頭的恨打哪裏起,隻是附和著顧婠婠。


    自顏宋離開羅府後,羅素兒就發瘋似的派人找尋她的下落。原來,那個來路不明的野種迴到了顏家,還進了宮……


    十年來,她費勁心思阻斷她與顏家的書信往來,她不願留給顏宋一絲的希望,一點也不行。可最終她最怕的正以一種勢不可擋的形勢襲來,死,除非顏宋死,否則她絕不會安心。


    “哦,即是顏太傅的後人,我倒是有些疑惑之處想來討教。”


    顏宋起身,“顏宋不敢當。”


    “詩經國風周南中卷耳一篇,說得是采卷耳,可為何毛詩中卻說此篇實則是明後妃之誌呢?”


    顏宋哪懂得什麽詩經毛詩,雖說從小娘親一直讓她讀古籍,但自娘親去世後,她便以留在廚房幹活,粗活累活,做些糕點。正如同九皇子所言,她不過是借著外祖父的名聲才有的今天。


    見她答不上來,羅素兒笑著淡淡說了一句,“顏太傅之後原來也不過徒有其名。”


    她說不出滋味,看著眾人朝她投來的眼神,大多與顧婠婠一樣,看似與自己無關,實則心中暗喜。


    “夫人怕是也沒理解卷耳。”隨著一大動靜,桌椅向前挪動不少,這種時候出頭的人一般不會有好下場。


    “沈全勝?她怎麽冒出來了?”


    羅素兒也是懵,起身這胖女孩滿臉傻氣,圓滾滾的眼珠直勾勾看著她,後背有些發麻。


    “夫人提及的卷耳一篇,在毛詩中確實有如此一解。講的是後妃所關心的是國君的所作所為是否符合道義人情,而不是自己以及自己的親戚朋友的個人利益;後妃所關心的是賢德之人是否得到任用和敬重,而不是為了自己以及自己的親戚朋友獲得富貴尊榮。”


    先不去想沈全勝是如何知道這些的,她所說的,明裏是在解釋這卷耳篇,而暗中則是在說羅素兒無後妃之德,是個貪慕虛榮隻求個人利益之人。


    或許,顏宋開始有些明白公子師父讓她去找沈全勝的原因。其一,她與沈全勝都注定會被孤立,她倆站在一起,並不會引起他人的注意;其二,沈全勝絕非是個傻子,她的膽識與智慧藏於她那傻愣的外貌下。


    羅素兒的臉色沒之前那樣粉的透紅,有些泛白,隻是尷尬說著,“沈家小姐能有此解確實不錯。”


    眾人也不敢出聲,畢竟韶華夫人來的第一日,便有人直接杠上了她,而那人竟是平日唯唯諾諾的沈全勝。而也因此,顏宋之前的尷尬也就無人關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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