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城作為安康府的府城,已經有一百多年了。


    在沒有包磚的黃土城牆上,青苔密密,不少地方露出了或大或小的孔洞,每每下雨的時候,落在城牆上的雨水聚集成小溪,從密如人體毛細血管般的夯土縫隙中流下來,從這些孔洞裏噴泉一樣流出去,令整段城牆看起來像一處景致一般壯觀。


    城牆下,沿著泥巴道路來到城門處,這裏有石頭切的門樓,上頭還有木頭搭建的望樓,距地好幾丈高,足以俯瞰全城,是全城的唯一製高點,也是金城人自豪的一處地方,四縣百姓來府城,路過這裏時總會用敬畏的目光偷偷瞄一眼望樓上威武的戍卒。


    從城樓下穿過粗木鑲鐵葉的巨大城門,順著鋪了零零星星青石板的大道走上幾步,就能看到金城大街了。


    金城縱橫七裏,十字街的布局,圓圈狀的城牆把十字形的街道裹在其中,從空中看下來,有些像個異形的“田”字,也暗合天圓地方的古訓,城雖小,規矩還是有的。


    城內有居民千餘戶,人口上萬人,幾乎整個安康府的主要人口都在這裏了,散落在荒僻縣城裏的人數連府城的零頭都比不上,金城就是安康府四縣居民心中的繁華所在,他們沒有見過外麵的天空有多大,隻是固執的認為,到了金城,就到了天下的中心。


    金城能聚集人氣,當然是有優勢的,不僅僅是因為府城定在這裏的緣故,而是別有原因,從某種意義上講,府城能選址在這邊,也是拜這個原因所賜。


    城外五裏,就是漢水,奔騰的河水每年汛期都會淹沒沿河的上好肥沃田地,某一年發大水,還會暴漲著淹到府城的牆根下,從曆史上看,汛期帶來的危害都是嚴重的。


    不過水如猛虎,卻也有如佛顏,漢水正是金城鼎盛時的倚重。


    從南陽盆地順水逆流,下可達揚州上可到西京,而如果沿著漢水上行,又能到漢中,這就是南陽襄陽一帶為天下定奪的關鍵地域的核心元素,說開了話就長了,這裏不細說。


    從均州坐船,七百裏河穀短短數日就穿越,漢中宛如咫尺之遙,不過時間雖短,中間總要下船打尖的,否則天天在船上也憋悶。而金城,恰巧就在這七百裏河穀的中間,天時地利都很趕巧,於是河邊的碼頭,就發達起來了。


    金城立城,正是在商路通暢的基礎上順勢而立的,也曾繁榮了幾十年,但隨著戰亂的爆發和延續,河運廢止,江麵上除了幾艘孤寂的漁舟就隻有樹葉漂流,金城也慢慢的頹廢下來。


    城內十字街的交叉路口,坐南朝北有一間三進的院落,門楣高大、門庭廣闊,門口一對看門石獸威武猙獰,門檻高得到了尋常人的小腿。


    這裏就是安康府衙了。


    不過已經荒廢了好多年。


    金國人和宋人,來了又去,門頭上的招牌換了好多次,這幾年來,索性無人去掛了,就那麽光禿禿的露在那裏。


    完顏承嗣以金國遺民自居,但國君都沒了,他也不知道該怎麽自處,所以牌匾也沒有去弄新的,左右城內的人都知道,這裏是他的官署也就行了。


    不過此刻,官署裏沒有人。


    完顏承嗣正在城外十裏開外的地方,陪著一個人查看地理。


    “從這裏到洵州,都是一片坦途,中間沒有大山大溝阻隔,便於騎兵通行,想必劉黑馬看到這樣的地形,一定會很滿意的。”完顏承嗣在這裏呆了好幾年了,一草一木都了如指掌,他站在一座高崗上,朝下麵指指點點,手指到處,金城附近的地形都在眼前一一展開。


    “不過河穀到了這裏,卻猛然收緊,君山與父山從河道兩側突然伸出來一截,河水從夾縫中流出,有些像長江上的夔門一般驚險,兩邊都沒有通道,一些采藥人走的鳥道大軍根本不可能通行,唯一的途徑,就是沿江的棧道。”


    “當年金國在這邊立了水關收稅,如今商貿斷絕,水關廢了,但原址仍然在,如果劉黑馬通過之後,從山上下來一支精兵,放把火就能燒掉棧道,那麽劉黑馬除了一條路向前走,再也迴不了頭了。”


    長孫弘用心聽著,卻搖搖頭:“你把棧道燒了,忽必烈豈不是過不來了?不妥。”


    完顏承嗣眨眨眼,沉聲道:“大人,劉黑馬帶在身邊的,有一萬多人的精銳,後頭絡繹不絕的人馬還有兩萬多,我看得很清楚,一口吃掉他們並不容易,金城周圍地勢不夠寬廣,敵我幾萬人在這裏擁擠在一起,根本沒有迂迴的空間,把他的先頭部隊吃掉就算不錯了,再貪圖過多,會不會吃不下噎著啊?”


    長孫弘和完顏承嗣,所處的高崗地勢很突出,視野極佳,從這裏望遠,四周的地貌一覽無餘,十裏外的金城正好建在漢水邊的一片開闊地麵上,因為前方君山和父山阻隔的關係,河水經年累月在這裏衝擊出來一片好大的平地,方圓幾十裏都是極好的土地,漢水河穀平地無數,就數這裏最為上佳,金城選址在這裏,可謂很有道理。


    城池之外,阡栢交錯,五月天裏綠油油的秧苗滿地都是,農忙時節,勤勞的山民耕耘其中,他們仿佛沒有受到外麵世界戰亂的打擾,或者說,打仗也影響不到他們耕種的迫切需求,依舊默默的在賴以生存的田野上勞作。


    長孫弘眯著眼看著充滿田園風光的一幕,答非所問:“開戰後,這些秧田,都會被踩踏怡盡,今年穀中的收成,很糟糕啊。”


    完顏承嗣莫名其妙的看看他,不知該怎麽迴答,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是啊,河穀中的百姓生活,一向很艱苦。”


    “漢中這段時日一直在刻意存糧,從川中運出來的糧食天天都在增長,等到金城安定了之後,就派船隊下來,運一批大米下來,把糧食問題緩和一下。”長孫弘道,眉眼間裏有絲絲奇怪的光在閃爍:“百姓不易,能幫一把就幫一把吧。”


    完顏承嗣這迴沒有搭話,他覺得長孫弘話裏有話。


    長孫弘卻幽幽的歎口氣,繼續說著:“完顏大人,你是錦衣玉食的將官世家,不了解尋常百姓的生活困苦,軍旅中苦和累,與老百姓的苦和累,完全是兩碼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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