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桌上一麵上好的端硯,被範用吉揮手拂到地上,摔得粉碎。


    河南之雄範用吉瞪著通紅的雙眼,如金剛下凡魔王出世,惱怒似一頭瘋狂的獅子,一腳把桌子踢翻,又一腳踢翻了椅子。


    滿地都是亂滾的文房四寶和零碎之物。


    站著說完話的文士,被嚇得往後退了好幾步,站到了門口,隨時可以躍出門外逃之夭夭。


    “這幫混蛋!”範用吉咒罵著,咆哮著,臉皮氣得赤紅:“狗娘養的雜碎!老子把命都托給大宋了,他們卻這般待我!混球!豬狗不如的東西!”


    他一轉身,又掀翻了一個花架,架子上擱的一盆雲竹連泥帶盆砸到地上一片狼藉。


    “天要亡我!天要亡我了嗎?”牆上掛著一柄裝飾華麗的劍,範用吉跳過去,拔了出來,在室內亂舞,看到什麽就砍什麽,發泄著憤怒:“我範用吉什麽沒見過!死人堆裏爬出來好幾次了,什麽能嚇到我?哈哈哈!老子跟他們拚了!”


    把牆壁都砍得坑坑窪窪的,一通光影揮動後,範用吉喘著氣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屋子裏已經沒有椅子可坐了,全被他砍得稀爛。


    文士幕僚和幾個近衛在門口畏畏縮縮的探頭探腦,這時候沒人敢進去勸,萬一範大人氣血上頭,一劍砍來送了命,可是劃不來的。


    “.…..難道真的完了?”範用吉的力氣似乎在一陣瘋狂中用盡了,沮喪如潮水,立刻將他吞沒,一旦冷靜下來,絕望輕易的占據了他的全部情緒。


    劍柄上鑲著一枚祖母綠的長劍被他隨便的丟在地上,範用吉就那麽四仰八叉的倚著一麵砍得劍痕無數的牆,無力的坐下,低著頭無聲的思量。


    宋廷擺明了要拿他當替罪羊,送去給蒙古泄憤,賈似道送來的信就是一份索命符,去了指定被當場拿下。


    但是不去,又能怎樣呢?蒙古人指日可至,或許兩三天後,他們的旗號就會出現在均州城下,到時候,城內肯為他範用吉賣命而拚死抵抗的人,又有多少呢?


    退一萬步說,城內的人都是他範用吉的幹兒子,肯豁出去拚命。但是在外無強援的情況下,小小的均州,又能堅持多久呢?


    糧食吃完了,到時候又吃什麽呢?


    無法可解的。


    無論怎樣看,都是死路一條。


    天下之大,竟然無範用吉的容身之處。


    “那個……”文士把嘴伸進來,身子還在門外,輕聲向坐在地上發呆的範用吉道:“大人,屬下有一句話,想對大人講。”


    範用吉垂首頹廢的坐著,沒有理睬他。


    文士討個沒趣,大概有些不知所措,想了一下才接著道:“屬下從臨安迴來,沿途聽到一件事,外麵的人都在說,蜀中的四川製置使王夔令蠻帥長孫弘出陰平小道,偷襲了漢中,現在在漢中一帶占了地,扼守要道,同蒙古國打得難解難分。”


    “那蠻帥長孫弘是個極有本事的人,戰無不勝,蒙古國上次南下,聽說就在蜀中吃了他的苦頭,屬下想,既然京湖不留大人,何不往蜀中去?”


    “大人在河南現在還有些資源,隻要肯去投奔,那邊一定會考慮的,想一想,似乎隻有這一條路可行了。”


    “大人且考慮考慮,現在北麵是狼,南麵是虎,左右強敵環伺,唯有漢中一個方向,可以容大人去,河南四戰之地,無險可倚,大人困在這裏,不是好事。”


    文士滔滔不絕的說著,說得越多,坐在地上的範用吉眼睛就越亮。


    最後一個字落地,範用吉已經站起來了。


    稻草啊,一根也好。


    範用吉不是蠢人,眼下在宋廷去當個田舍翁這樣的願望已然不可能了,蒙古人一定想要他的命,宋朝一定不會保他的命,似乎唯有文士說的那個辦法了。


    “蠻帥也是宋將,即使我逃到漢中去,長孫弘敢收留我?”範用吉孤疑的道:“到時候樞密院一封書信過來,他敢抗拒不遵?”


    文士聽了,想走進去細說,但仿佛又在擔心什麽,猶猶豫豫的不敢邁腿。


    “你且進來,我剛剛隻是氣瘋了頭,現在無事了。”範用吉知道他在想什麽,伸手理了理頭上剛才因為發怒而散亂的頭發,令自己看起來正常一些,又衝那幾個親兵吼道:“快搬些椅子進來,沒眼力界的玩意!”


    親衛們慌不迭的出去找來幾張椅子,搬進來讓兩人坐了,範用吉又瞪著眼吼道:“都出去給老子盯著,這間屋子誰也不能靠近,你們也不行,都給我退遠點,誰讓我看到了,老子等下就廢了誰!”


    眾人忙答應著,一溜煙的跑出去老遠。


    屋裏清靜了。


    文士扭了一下屁股,調整一下坐姿,在範用吉的目光中有些奇怪的笑了下,道:“大人,屬下有件事,早就想跟大人提的,但恐怕大人怪罪,所以一直沒有說,現在……”


    “無妨,不就是跟你那個在四川有舊的朋友聯係的事吧?我早就知道了,沒事。”範用吉擺擺手,沒有表情的道:“你說正事。”


    文士詫異的看了他一眼,後背有冷汗冒出來。


    舔舔嘴皮子,文士繼續道:“這個,呃,這個,我那朋友吧,他是恭州人,現在榮州團練使帳下做事,呃,也不是什麽大官,隻是個小吏,不過他知道我在大人手下當差後,一連給我寄了好幾封信來,給我……談了些事,當然了,都是些小事,家長裏短的,上不得台麵,也不好意思給大人說……上個月,他也來了封信。”


    文士說到這裏,抬頭瞄了一眼範用吉,發現他在聚精會神的聽之後,膽子才大了點,道:“這人有些喜歡兵事,他猜測了這個月將要發生的事,很奇怪,他猜中了不少……呃,他還說,他的主子,就是榮州團練使長孫弘,他的上司,也是蠻帥。說這個人,有些想法,希望跟大人談一談。”


    範用吉的眉頭皺起來,一旦恢複了常態,範用吉的邏輯思維能力和判斷能力還是很出色的,他立馬抓住了問題的要點。


    “長孫弘要跟我談?還是上個月的事?”他語氣嚴厲:“你為什麽不告訴我?”


    文士撓撓頭,道:“大人忘了,你上個月的時候,還吊死了那個從北麵來的人,我怎麽敢提。”


    範用吉一說就明白了,上月的確吊死了個人,那是北麵劉黑馬的使者,來勸降的,當時為了向賈似道表明忠誠,他連人都沒有見,就吊死了他。


    是這麽迴事,倒是理所當然的。範用吉朝文士點點頭:“你繼續說。”


    “我那朋友說,長孫弘長孫大人喜歡結好四麵豪強,他是大理王爵,在大宋隻是掛的一個官職,對大宋的差遣,願聽就聽,不願聽也沒人能奈何,連官家對他都隻有拉攏,而不敢得罪。”


    “現在蜀中能戰的兵,第一號就是蠻兵,前些年蒙古入寇,多虧了大理蠻兵出馬,才奪下成都,現在奪下漢中,也是靠的蠻兵,可知長孫大人手底下資本有多厚,屬下想啊,如果大人趁著現在就投奔過去,長孫大人必定會高規格的接待大人,一旦拖延,等到萬不得已的時候再去投奔,那可就晚了。”


    範用吉摸著下巴,聽了之後,整個臉漸漸的恢複了如常的黃色,他的眼珠子轉了轉,笑了起來。


    “這位長孫大人,是要掙個名聲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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