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兵鬼卒?”姚樞錯愕了一下:“王子還信這個?”


    忽必烈興趣勃勃,揚著眉毛道:“姚師和竇默都曾說過,子不語怪力亂神。聖人都這樣說了,應該不存在陰兵鬼怪這類東西的,但漢人傳說裏,卻總少不了神神鬼鬼,所以我很想知道,究竟有沒有這種事,借陰兵到底是不是真的?”


    “陰兵鬼卒,我從未聽說過。不過宋國的《太平廣記》裏,卻有過記載,其卷三百三十一,說唐朝開元年間,洛陽之南,每逢夜間,就有陰兵過境,夜空中如有萬千騎兵奔騰,噪雜有聲,似雷鳴電閃,百姓驚恐,唐玄宗不厭其煩,請巫師驅之。”姚樞沉吟著道:“又相傳三國時候,漢中的五鬥米教天師教主張魯,就有借陰兵的神通,可驅鬼卒效命,施法時天昏地暗,日月無光。”


    他頓一頓,搖著頭說道:“不過這些都是虛無縹緲的東西,沒有實際證據,那張魯如果真的那麽厲害,就不會被劉備逼得投降曹操了。洛陽那件事,也可能隻是打雷閃電,愚人百姓以訛傳訛而已。”


    “這麽說,石門蕃的陰兵,也是假的囉?”忽必烈臉上浮起遺憾,無趣起來:“真是太可惜了。”


    姚樞看著他,笑著道:“莫非王子想比比蒙古勇士與陰兵鬼卒,誰強誰弱?”


    這句話應該隻是個玩笑,不料忽必烈卻認真的點點頭,嚴肅的說道:“不錯,正是這個意思,漢人的神話傳說中,一向把天兵天將、陰兵鬼卒說成是無敵的存在,好像隻要能借到鬼神之力,就能夠天下無敵。如果我蒙古國能把號稱鬼卒的軍隊都打得崩潰,消息傳出去,誰還敢跟我大蒙古國爭鋒?我們的號令到處,誰又敢不尊呢?姚師,漢人不是有句話,叫殺雞給猴看嗎?我們來殺個猴子,還是那種最厲害的猴子,雞難道不會害怕嗎?”


    他說的振振有詞,態度鮮明,把姚樞都聽得直梗脖子,殺猴給雞看,這說法更是標新立異。


    “這個……王子果然非常人,想法獨特。”姚樞呆了一陣,才笑一聲,道:“但願那石門蕃的鬼卒是假的,不然日後碰上王子,可夠受的。”


    兩人大笑,正好羌人店主又送上了一盤新切的熱羊肉來,香味四溢,兀良哈台等人殷勤的把肉端到忽必烈麵前,讓他動第一刀。


    忽必烈抄起小刀,割了一塊肉,放進嘴裏,肥膩的羊肉被他嚼得滿嘴都是油,然後他大方的把肉盤子朝桌子中間一推,招唿眾人都吃。


    滿駝城喧囂的夜,掛著明朗的月亮,皎潔的月光照在這間小酒肆的屋頂上,灑下一片潔白。


    同樣的月光,也灑在了大宋潼川路恭州府城內一座寬大的院子裏。


    與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心情愉悅的忽必烈不同,坐在院中石凳上的新任四川製置使陳隆之連水都喝不下。


    他是被朝廷抓丁,派過來接手趙彥呐的爛攤子的。


    誰都知道,川峽四路製置使不好當,基本上這四路已經全是蒙古人的天下,大宋倒像是外來的人一般,沒有立足之地,富庶的成都平原已經被蒙古人燒成了瓦礫,千裏無人煙,逃亡外地的難民沿著幾條官道絡繹不絕,就連製置使司的衙門,也不得不暫時在川東的恭州府安身。


    陳隆之是文官,卻通軍事,這些年在淮河一帶做官,與山東紅襖軍交情非淺,以此為背景,在同金國的糾纏中立有功勳,被朝廷大佬們判了個“知兵”的定論。


    若是平時,這個定論於文臣來說是好事,意味著可以做一方封疆大吏,但擱在現在,卻是要了人老命的絕論。


    大宋武將好找,知兵的文臣卻難尋,現在到處都是烽火,到處都缺人才,猶以四川最甚,局勢最為危急,於是很自然的,陳隆之就被順理成章的派過來了。


    要說打仗,陳隆之其實並不怕。他在兩淮不是沒打過仗,紅襖軍左右搖擺,一會偏宋一會靠金,甚至有時還跟蒙古人眉來眼去,要在那裏做出成績,光是靠嘴皮子是不行的。


    所以陳隆之是員儒將,他心思縝密,腦子靈活,擅長於絕境中尋生路,膽子也挺大,聽說當年金國圍城,他親自仗劍上城牆,跟大兵們一起浴血奮戰,手刃數人。


    他在院子裏轉來轉去,故而並不是怕死,而是怕瀆職。


    文人有傲骨,陳隆之這根傲骨特別的突出。


    他覺得,既然來了,如果跟趙彥呐一樣灰溜溜的走,那就是丟臉至極、一輩子都翻不了身的奇恥大辱。


    過來這邊的路上,他就提前召集四川製置使司的人員在路上開會,聽取匯報,分析形勢,了解自己將要麵臨的,是種什麽樣的局麵。


    結果很悲哀,他越聽越心越涼,越聽心越慌。


    偌大的四川,除了川東夔州路一帶還有兩三萬成建製的人馬守著夔門之外,其他的地方,都是靠各地州府官員召集敗卒殘兵,各守各地,聽天由命,這些官員大多遣散了家屬,以必死的心哀兵的姿態困守孤城,蒙古人不去則罷,去了破城就是個死。


    至於那些被蒙古人破城的地方,已經如無主之地一般無人管了。


    而夔州路的兩三萬人,還是京湖製置使孟珙派人過來,鎮住場麵之後才逐漸形成的防線,若非如此,隻怕整個四川都找不到可以成為陳隆之部下的軍隊了。


    陳隆之一想起這些,哪裏還吃得下飯、喝得下水?


    手頭無兵,讓他拿什麽去跟蒙古人周旋?拿筆杆子去戳嗎?


    夜已經很深了,恭州府因戰事宵禁,舉城無聲,除了昆蟲鳴叫和更夫夜巡,沒有一點聲音發出。


    院子門口有人輕輕推開了一道縫,伸進一個頭看了看,又縮了迴去。


    陳隆之毫無睡意,夜晚冰涼的石頭凳子讓他神智清明,他瞧見了那個頭,就喊了一聲:“進來吧,我沒睡。”


    那人方才推門而入,是個別部司馬,恭敬的低著頭,拿著一張紙,走過來道:“是大理方向來的急報,恐大人睡著了,故而先看一看……”


    陳隆之看他一眼,肅容道:“我與前任製置使不同,以後但凡這類緊急事情,無須等候,即便我睡了,可以直接叫醒我。”


    司馬連忙應承著,退了出去。


    陳隆之待他出去,拿起石桌上的茶盞,想喝一口早已涼透了的茶水,卻還沒有遞到嘴邊,就急急的又放下,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到了手中的急報上。


    “刺殺……易主……一字並肩王?”隨著一目十行般的閱讀速度,他的眉頭越皺越深,漸漸的連成了一體:“石門蕃?!”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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