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軍事家何良臣總結車戰之法時說:


    “欲擋戎馬之衝,非車壁不可;欲挫戎馬之銳,非車擊不可;欲逐套衛之眾,非車攻不可;欲彌隙塞罅,而卻戎馬之不入,非車守不可;欲出塞開邊,以建不世之業,非車行不可。”


    可謂一語道破明代戰車興盛的原因。


    而在此時次刻率先抵達戰場的戚繼美將再一次驗證明代車營是否足以應對韃靼騎兵之利。


    戚繼美此時已經登上了元戎車。


    這是一種車營將官的指揮車,車製與輕車相仿,車前有防護設施。車身上還設有將台,可以方便營將居高指揮。


    戚繼美立於元戎車上便很快洞悉了此時戰場上的情形。


    韃靼騎兵與大同鎮兵的交戰已經接近了尾聲,雖然大同鎮兵的失敗早已經成為定局,但是他們依舊起到了消耗韃靼騎兵戰力的作用。


    此時在戚繼美看來,韃靼騎兵一則銳氣已失,二來因為獲勝使得他們誌得意滿,騎兵開始不成建製,反而四散開來,任意作戰。


    隨著戚繼美的車營抵達,韃靼騎兵自然注意到了這一情況。


    戚繼美看著已經有數股韃靼騎兵徑直向他們衝來,其人卻沒有絲毫驚懼之態,因為對於車營的戰法,他已經爛熟於心,指揮得當了。


    戚繼美所謂的車營戰法乃是他取法於俞大猷,在另一個時空俞大猷正是憑借著車營“更疊徐行”這一戰法取得了安銀堡大捷。


    具體而言便是在行軍或者防守時分作兩隊掩護車組兩側,進攻的時候則前出列陣。


    甲隊前出在隊伍之前,打下戰車的支架固定戰車使用大小火炮射擊一輪。


    乙隊前行與甲隊並行,打下戰車的支架固定戰車使用大小火炮射擊一輪。


    然後兩隊重複以上的過程,互相掩護輪流前進。


    當進入合適的距離時,前後疊陣將戰車的支架打下,不再前進,使用火炮火槍弓箭持續對敵人射擊。


    所以當幾股韃靼騎兵徑直向車營奔來時,戚繼美果斷下達了命令,隨著戚繼美命令的下達。


    先是戚繼明率領他所在小營的五個管隊出列,按照“更疊徐行”的戰法,五個管隊交替著不斷前行,待抵達合適的位置後,打下戰車的支架固定戰車,開始點燃佛郎機炮。


    隨著炮彈出膛,飛向韃靼騎兵隊伍之中,戚繼美便見到有的韃靼騎兵不幸直接中彈,在馬上的身體頓時就被撞出個血洞。


    更有甚者,炮彈雖然沒有砸中韃靼士兵本人,卻讓其人座下的戰馬前腿應聲而斷,隨即韃靼騎兵尖叫著滾落馬下,不待其人重新爬起,便被緊隨其後的韃靼戰馬踩踏於地,一時血肉分離。


    前方韃靼騎兵的慘狀讓後方幾股躍躍欲試的韃靼騎兵心中不由一寒,頓時拉緊了韁繩,降低了馬速,開始停在遠處,驚疑不定的看著車營。


    而隨著這處局部戰場的異樣被更多韃靼人察覺,越來越多的韃靼騎兵開始聚集起來。


    所幸戚繼美之後,張榮的中軍步兵也已經列陣完畢,而馬芳所領的騎兵更是開始不斷在兩側遊走護翼。


    辛愛黃台吉瞧了眼之前那直衝車營的數十騎韃靼騎兵的慘狀,眉頭不由緊緊皺起,其人心中的怒火也燃了起來。


    他沉吟片刻便果斷下令騎兵再次直衝車營,隻不過此次騎兵人數已經達到數百人之多了。


    戚繼美聽著那如雷般的馬蹄聲,心中也是一緊,揮動旗幟,讓之前留守護衛的吳惟忠所領的小營也“更疊徐行”前往相助戚繼明的小營。


    數百韃靼騎兵衝鋒威力可想而知,雖然車營士兵仗著火炮與弓箭還是給韃靼騎兵造成了不少的傷害,但依舊有幸存的韃靼騎兵衝到了車營不遠處。


    雖然敵人已經逼近,但是車營士兵還是如往日訓練般的有序變陣,兩個小營各自組成了圓陣。


    每車相聯,將圓陣內的明軍包得嚴嚴實實。


    因為每輛戰車右邊的轅條上,也都插上了防護的挨牌,挨牌硬木所製,向外一麵,還繪有猛獸的樣貌,可以起到驚嚇韃靼戰馬的作用。


    明軍躲藏在車陣裏麵,就可以從容不迫地向外射擊,最大地揮火器的威力,減少軍士們的傷亡。


    已經成陣的車營仿若成了一個刺蝟,讓韃靼騎兵一時無法下口。


    車營步兵中除了刀牌手外,使用的都是比較適合對騎兵混戰的長柄武器,比如鉤鐮槍、叉、拔刀等。


    車營士兵得到了偏廂車的防護,火器兵自然不斷的輪流射擊,而步兵也不閑著,他們揮動手中的鐮槍、叉,不斷的向陣外的韃靼騎兵或者戰馬身上招唿。


    此時中軍的張溶見韃靼騎兵已經有動搖之態,便果斷下令步兵前出列陣,也是列成疊陣,分成前後兩部分輪流衝鋒。


    韃靼騎兵的壓力隨之倍增,開始慌亂的撤退,而此時馬芳所領的騎兵便趁機開始追擊逃跑的韃靼騎兵,在砍殺百人後,他們果斷的停在兩百餘步外不再追擊反而後撤到後方。


    顯然他們是存著如果韃靼騎兵再度來襲便迴頭重複之前的戰術,這樣可以有效殺傷韃靼騎兵的同時保存明軍更多的士兵性命。


    處在韃靼陣營的辛愛黃台吉見狀雖然心中惱怒,但也不得不承認此次明軍的戰法的確難破。


    但他雖然智謀不足,卻勇武非常,他知道如今要破局便需以絕對的優勢力量一上來便擊破車營,讓明軍喪失防護。


    他既然有了決定,便也不再惜身,放棄了繼續小規模試探的打算,一馬當先,自充前鋒,韃靼騎兵見狀士氣複振。


    戚繼美見狀不由心中一寒,因為上千的韃靼騎兵衝鋒會產生何等效果,他心中是沒有概念的。


    他雖然堅信車營在應對韃靼騎兵上能產生十分好的效果,但是畢竟如今的車營不僅新建而且人數規模也遠遠不足。


    但是兩軍陣前哪裏容得你絲毫的動搖,戚繼美也隻能咬牙從容應對即將到來的狂風暴雨了。


    果真是狂風暴雨,上千的韃靼騎兵在辛愛黃台吉帶領下直衝車營而來,雖然車營很快做出了反擊,但力量實在過於懸殊了,車營終究不得不徹底轉攻為守了。


    所幸後方的馬芳依舊果斷,其人見狀也率領大同騎兵徑直前衝迎了上去。


    一時兩股騎兵如浪潮般相撞在了一起。


    而中軍的英國公張溶何曾見過如此激烈的戰況,其人騎乘在馬上一時臉色有些蒼白。


    所幸中軍步兵便處在車營之後,處於應激反應般的像之前一樣列成疊陣做出抵抗。


    戰場之上,車營,騎兵,步兵,一時雜糅在了一起,處處可見戰鬥,處處可聞慘叫之聲。


    處於車營圓陣之中的戚繼美聽著陣外的慘叫聲,看著身邊陸續開始受傷的士兵,一臉的冷然,心中也意外的平靜。


    他在正陽門外便早已見識過戰爭的血腥,雖然那次的規模絲毫無法與此次的想較。


    他雖然已經能夠直麵戰爭帶來的死亡,但是他心中依舊有著一份不甘,既然穿越至此,他對未來自然是有所期許的。


    可如今或許一切都將止步於今日了。


    手臂上利箭的貫穿傷造成的疼痛,讓戚繼美從胡思亂想中迴過神來,隨即他便聽到了陣外一陣的歡唿聲,他聽到了明軍在高唿“援軍”二字。


    戚繼美陡然想起陸繹早已奉命前往昌平求援去了,若真的有援軍,那也是宣府的援軍抵達了吧!


    戚繼美想到此處不由精神一振,而很快他的猜想便被驗證了,因為他能察覺到,圓陣之外韃靼人的攻擊開始減弱了。


    戚繼美不由立刻做出了反應,他下令車營變陣,改防守為進攻,按照“更疊徐行”的戰法開始反攻韃靼。


    當車營消滅了附近的韃靼騎兵,戚繼美立於元戎車上這才有暇洞察整個戰場。


    果真不出他所料,是宣府的援軍及時抵達了,因為在不遠處他已經瞧見了陸繹的身影,沒想到最後陸繹還是如願的參加了此戰。


    陸繹砍倒一個落馬的韃靼士兵,將繡春刀抽迴,這才察覺到正看向他的戚繼美。


    陸繹揚了揚手中帶血的刀,暢快的笑出了聲,戚繼美見狀臉上不由有了些許笑意。


    有人喜自然便有人悲。


    辛愛黃台吉顧不上擦拭額頭上的血跡,此時的他恨恨迴頭再次看了眼戰場,心中有著無法釋懷的鬱悶。


    辛愛黃台吉是有理由鬱悶惱恨的,畢竟任誰在即將大功告成時被人逆局翻盤,都不會有什麽好心情。


    他都可以想象到,等到他返迴了草原,當他被人射落下馬,又連續戰敗的消息傳開,他那草原勇士的名頭恐怕是不保了。


    不過比起那些糟心事,如今的辛愛黃台吉更加擔心之後如何向俺答汗交代此次的戰敗。


    辛愛黃台吉不顧血流如注的左臂,收迴目光,看了眼如今跟隨他的聊聊數騎按捺住心中的悲哀,一夾馬腹徑直向北而去。


    此戰他帶領南下的三千韃靼騎兵幾乎都喪命於此,可謂損失慘重。


    .........


    雖然份屬敵對雙方,但是此時已經帶傷迴營的仇鸞如今的心境卻與辛愛黃台吉莫名的相同。


    他原本對此戰抱有極大的期望的,但最終的結果讓他失望透頂。


    此戰他損兵折將,他都無法想象如何迴京去向嘉靖皇帝解釋此戰。


    “混賬玩意,你輕點.......”


    仇鸞此時袒露上身,任由軍醫替他拔出利箭,處理傷口。


    他因為疼痛失血,臉色蒼白,鬥大的汗珠不停的從額頭上滾落下來。


    “我這傷勢嚴不嚴重,多久能好?”


    仇鸞待軍醫替他取出了利箭後,不由急切問道。


    軍醫看著仇鸞已經布滿血絲的雙眼,心中不由一寒,趕緊笑著說道:


    “侯爺不要擔心,這箭頭沒有入骨,隻要你平複心情,好好休養些時日,自然便能好了。”


    仇鸞聞言先是頷首,隨即催促道:


    “我如今有軍務在身,哪裏能躺著休養,你要盡快將我治好,至於藥材你不用擔心,你需要什麽盡管開口,我侯府還是不缺這點藥材的。”


    軍醫聞言趕緊應是。


    “侯爺,不好了,英國公一戰擊潰了韃靼人。”


    正當軍醫心中逐漸放鬆下來之際,已經逃迴的侯榮腳步匆匆的進入了軍帳,一臉焦急稟告道。


    仇鸞聞言心中的怒火頓起,血氣上湧,臉色漲得通紅,隨即便“噗”的一聲吐出一口血來,悲哀歎道“天不佑我呀!”


    隨即便一頭栽倒在虎皮交椅上。


    侯榮見狀臉上先喜後優,隨即才大叫著催促軍醫趕緊救治。


    軍醫見狀心中也是無奈之極,他先前擔心仇鸞遷怒於他,便沒有說實話,韃靼的利箭雖然取出來了,箭頭上卻塗了穢物,如今正是八月天熱之時,極為容易感染,所以十分忌諱傷者動怒。


    可如今再說什麽都已經晚了,軍醫瞧了眼麵無血色的仇鸞,心中已經開始計劃早日逃離這個火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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