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城門被打開,戚繼美率領援軍魚貫而出。


    他迴看了一眼城頭上的眾人,最後對身旁的吳惟忠苦笑道:


    “吳兄,此行福禍未可知,我也是一時熱血上頭,你又何苦要隨著我去冒險呢?”


    吳惟忠聞言失笑道:


    “元嘉,莫非你以為,見到城下百姓受難,見到沈經曆慷慨激昂便隻有你一人有所觸動嗎?”


    戚繼美聞言正色道:


    “我非此意,隻是吳兄還沒見到鹹寧侯仇鸞伏法,還沒有為王莊之事討迴公道,小弟終究不忍你以身涉險,空留遺憾。”


    吳惟忠聞言默然片刻後,徐徐說道:


    “無妨,當日我為王莊之事出手,與今日我因城下之民而與你同行,皆是因為遇不平之事自當拔刀而起。”


    “既如此,無論此行結果如何,我當無憾矣!”


    戚繼美聞言頓時肅然起敬,隨即笑道“此次能得吳兄相助,我守住防線的信心更大了。”


    吳惟忠聞言輕笑一聲,隻是頷首不言。


    隨即兩人並馬同行,領著援軍徑直向防區而去。


    城外的關廂居民區,因為少有如城內般的橫七豎八的街道,反而越發顯得稠密,房屋分布也零散雜亂得多。


    因此,明軍也隻能在較開闊的臨郊街口布防。


    當戚繼美率領援軍抵達時心中既喜且憂。


    他喜的是,因為據他觀察,這第二重防線雖然岌岌可危,但所幸依舊還沒有被攻破。


    他憂的是,之前明軍所設置的諸多防禦工事都被破壞了。


    原留守在此明軍見到援軍抵達不由士氣稍振,戚繼美見戰局危險也顧不得詢問其他的,直接帶人便衝了上去。


    戚繼美見不遠處便是陷馬坑。


    此坑長五尺,闊三尺,深四尺,坑中植鹿角槍、竹簽,二物皆削尖。


    因為陷馬坑的阻攔,有些韃靼人不得不下馬步戰,運氣不好的還連人帶馬陷在了裏麵。


    戚繼美瞧準機會,手持破天錘領著人便迎了上去,然後揮動鐵錘便是一個爆頭,頓時鮮血染紅了破天錘上的倒刺。


    隨即便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嚎叫。


    韃靼人見此慘狀不由暫時後退,讓出了後方已經提了籮筐擔著土的俘虜,然後抽刀逼迫這些被俘的明人前去填平眼前的陷馬坑。


    戚繼美見狀雖然心中不忍,卻還是下令弓箭射擊。


    雖然如此,但是畢竟擔土的明人不少,而陷馬坑終究有被填平的時候。


    韃靼騎兵踏過填平的陷馬坑便向明軍衝來。


    戚繼美見狀下令暫時撤退,都躲到了由偏箱車組成的車陣後。


    偏箱車隻在一側裝有防箭矢的屏風,方便戰車相護連接。


    其實這東西早在西晉馬隆平涼州時,便曾建過偏箱車。


    時人評價其“地廣則為鹿角車營,地狹則為木屋施於車上,轉戰而前行數千裏,殺傷甚重”。


    而明朝自正統年間便開始仿製偏箱車。


    此時的偏箱車上裝備大佛朗機二門,火銃四枝,火箭若幹。


    戚繼美先讓射手拋射,一時箭如雨下,韃靼騎兵衝鋒之勢稍減。


    待韃靼騎兵繼續前行之時,戚繼美這才下令火器齊發。


    大佛朗機炮彈砸向韃靼騎兵,隨即便是人仰馬翻,而未中招的騎兵坐下的馬匹一遇到飛來的火箭便受驚,馬蹄淩亂,前衝之勢徹底衰減。


    韃靼後方的幸愛黃太吉見進攻的勢頭被阻,不由頗為惱怒,不顧身邊人的勸阻,仗著蒙古勇士之名,便帶著幾個親衛一馬當先徑直而來,顯然存著依仗他的勇力突破明軍的阻攔,為後麵的韃靼騎兵尋到突破口的打算。


    戚繼美見狀讓士兵取出戰車裏放置的拒馬器,使用拒馬器列於陣前,用長槍刺殺以阻幸愛黃太吉的前衝之勢。


    戚繼美自然是不認識幸愛黃太吉其人,但見其裝束,又見其人抵達後,韃靼士氣複振,便也知道眼前之人身份不一般。


    戚繼美見幸愛黃太吉的戰馬因為前刺的長槍而一時受驚前蹄飛舞,使得坐在馬上的對方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壓服戰馬上,便果斷的取下背上的弓箭,然後彎弓搭箭,隨著“嗖”的一聲,利箭便徑直向幸愛黃太吉而去。


    幸愛黃太吉一時不查,讓利箭擦肩而過,使得他在馬上一時失去了平衡,隨著戰馬搖晃愈發厲害,而墜下馬來。


    戚繼美見狀,也不管幸愛黃太吉到底死了沒有,先迴頭對身邊的士兵喊道:


    “韃靼酋首已經死,大家隨我衝殺。”


    明軍聞言一時喊聲如雷,對麵的韃靼騎兵已經見到幸愛黃太吉落馬,又見對麵的明軍氣勢如虹不由心生愜意。


    而隨著幸愛黃太吉被親衛重新扶上馬,轉頭而迴,韃靼騎兵這才跟著向後奔去。


    這場攻防戰也算暫時落下了帷幕。


    戚繼美見狀不由長長吐出了口氣,此戰雖然兇險,他終究應對還算不錯,暫時保住了防線不失。


    一旁的吳惟忠也是一身血跡,待其人走近戚繼美時不由拍了拍戚繼美的肩旁笑道:


    “此戰,你指揮得不錯!”


    戚繼美聞言不由苦笑著以手指天道:


    “一則我射傷了韃靼統帥,二來恐怕也是因為如今已到正午,天熱得厲害,而韃靼人不耐熱,見事不可為這才選擇撤退的。”


    吳惟忠聞言笑道“無論是何原因,終究此戰是我們暫時勝了。”


    戚繼美聞言笑道“吳兄所言極是!”


    隨即戚繼美見四周的明軍卻沒有因為擊退韃靼而有多麽歡喜的,不由皺眉思忖片刻,這才揚聲道:


    “諸位,英國公已經決定開城門,讓城外關廂居民入城了。”


    “凡是在此抵禦韃靼的人,你們的家人都會先安排入城,此戰我們守住了防線,朝廷必然有賞賜發下,那時,你們便不用擔心入城的家人衣食無憂了。”


    周圍的士兵,聞得此言,這才發出陣陣歡唿之聲,他們這些人在此禦敵不就是為了家人能有個好結果嘛!


    如今既然得償所願,他們如何能不歡喜?


    .........


    正陽門,南熏坊,瑞盛糧鋪。


    時值八月,天氣炎熱,又到了正午之時,頭上的太陽毒辣,烤的人暈乎乎的。


    可瑞盛糧行前依舊排著長龍。


    這些人不分男女無論老幼臉上都有焦急之色,倒不是因為天氣熱使得人心煩氣躁,而是因為如今城內買糧實在是愈發的困難了。


    這些糧商不僅每日限量,而且糧價一日日的高漲,他們焦急是擔心還未輪到他們時糧鋪便關門了。


    一個三十出頭的婦人,一手提著空糧袋,一手抱著懷中的小女孩,眼睛緊緊盯著糧鋪夥計用米勺將米缸內的糧食舀出來放到一旁的米鬥上稱量。


    她前麵的人成功買到了糧食後便火急火燎的笑著跑開了。


    而她的前麵還有兩人,她顧不得安撫懷中因為炎熱而滿頭大汗哭泣的小女孩,隻是一雙眼睛死死盯著那逐漸要見底的米缸,一顆心便懸在半空,七上八下的,落不到實處。


    終於輪到她了,她先是舒了口氣,隨即便迎來了晴天霹靂,她隻見夥計蓋上了米缸,隨即便聽對方以一種隨意的口吻宣告今日的糧食銷售完了。


    婦人聞言徹底失態,哭喊道“我都尋了幾處糧鋪了,就剩這裏還能買到糧食,你們明明還有糧,為何不賣給我?”


    糧鋪夥計聞言嗤笑道:


    “想買糧,你起早些呀!或者今夜便在此候著,不過這糧食明日可不是今天的價了。”


    婦人聞言不由悲從心來,癱倒餘地,而她懷中的小女兒落地後一時驚慌而跟著大哭起來。


    此地的動靜自然引發後麵排隊之人的一陣喧嘩,待眾人得知糧鋪結束售糧了不由都群情激憤。


    糧鋪夥計見狀不由臉色一白,便準備放下門板將眾人擋在外麵。


    可場麵已經有失控的傾向。


    正在此時,後麵有人驚唿了一聲“錦衣衛來了........”


    喧嘩的現場便是一靜,隨即眾人都驚嚇的四處散開。


    糧鋪夥計心中也怕錦衣衛,但想起他們東家每月都有上交孝敬錢買平安的,不由心中稍定,趕緊跑向糧鋪裏麵去通知東家去了。


    待陸繹領著錦衣衛緹騎進入糧鋪時便見一個方頭大臉身著員外服的中年男子微腆發福的肚子正侍立在一旁。


    糧鋪東家見到陸繹來勢洶洶不由趕緊上前賠笑道:


    “這位上官,我一向敬重錦衣衛,每月的孝敬從來不短缺,不知上官來此所謂何事?”


    陸繹哪裏有閑工夫理會此人,自顧自宣布道:


    “據查瑞盛糧鋪的東家乃是韃靼人的奸細,我此乃便是查抄糧鋪收歸官府。”


    糧鋪東家聞言大驚失色,解釋道:


    “大人,你肯定弄錯了,我乃是本分商家呀!怎麽可能是韃靼人的奸細?”


    陸繹聞言嗤笑一聲,饒有興趣道:


    “如今韃靼圍城,百姓買不到糧食,難免作亂,而你囤積糧食,這不是想讓城中生亂好讓韃靼人順利攻入城中又是為何?”


    糧鋪東家聞言目瞪口呆,他從未見過這般青天白日便栽贓陷害的。


    陸繹見其人一副不可思議的神色不由一拳打在他那發福的肚子上,嗬斥道:


    “你囤積糧食不賣,讓外麵這些人苦苦等待,難道不是依仗著你手中有糧,既如此,如今我仗著手中有刀,便說你是韃靼奸細,你又有何不服?”


    糧鋪東家挨了一拳,早就癱倒餘地,哎喲的亂叫,此時聽得此言不由徹底絕望。


    陸繹收拾了此人後,吩咐了幾句,這才走出糧鋪,環視了一圈遠遠避開卻依舊看著糧鋪這邊的眾人高聲道:


    “要買糧的,可繼續來買,日後都不漲價了。”


    陸繹說完便徑直先行離開了。


    不待他走遠便聽到背後一陣歡唿聲傳來,陸繹的嘴角不由慢慢翹起,腰板挺直的大踏步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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