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宇在營地中徘徊,眼前的景象讓他心中升起了幾分複雜的情緒。這支義軍的營地相較於他見過的許多軍營,顯得異常簡陋。四處是用粗糙木材搭建的簡陋防線,帳篷破舊,地麵上雜草叢生,偶爾能看到幾隻小孩在營地邊緣玩耍。而在那些看似疲憊的士兵身上,大多穿著草鞋布衣,手中的武器也不過是一些日常農具——鐵鋤、木棒、弓箭,多半看不出一絲軍事訓練的痕跡。孫宇掃視一圈,數目不過數百,其中更有不少老弱,顯然並非一支常規的戰鬥隊伍。


    然而,這樣的隊伍竟然能與太平道的黃巾軍抗衡,竟能在亂世之中存活下來,孫宇的心中生出一種不解的疑問。若單憑這群農民佃戶,如何能與黃巾軍龐大的隊伍對抗?此事顯然非同尋常。


    他再次將目光落到營地的中心,那幾頂布帳中,仍有一股與眾不同的氣息,仿佛那股氣流的源頭便是在其中。孫宇悄然走近,目光被一位身形高瘦的年輕男子吸引。那人身穿灰布長衫,衣袖微卷,露出一雙修長的手指。他的腰間掛著一柄長劍,劍鞘古樸,似乎經曆了無數風霜的洗禮。頭戴一頂簡單的幘巾,幘巾略顯隨意地垂下,盡管沒有華麗的裝飾,卻更顯得他氣質非凡,與這些粗衣麻褲的農戶形成鮮明的對比。


    那人正與一個漢子交談,語氣平和而不失堅定,麵容清瘦,雙眉間有一股不羈之氣,似乎天生與這片混亂的戰場格格不入。孫宇微微一愣,心中有了決定,便上前一步,輕聲道:“公子,久聞北地謝氏大名,今日得以一見,實為榮幸。”


    那人轉頭看去,目光清澈如湖水,帶著幾分淡淡的笑意,眼中並無多餘的警惕或疏遠,反而帶著一絲溫和。見孫宇衣著不凡,氣質沉穩,顯然並非普通人,他微微點頭,行了一個禮:“原來是位高士,失敬失敬。我是謝緣風,謝家一脈,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孫宇略微一笑,迴道:“在下孫宇,原籍並州,久聞謝公子大名,今日得以相見,甚感榮幸。”說話間,他已注意到謝緣風眼中的那股與世無爭的氣質,仿佛他並非一位尋常的義軍領袖,而更像是一個遊曆江湖的俠士。


    謝緣風微微點頭,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孫公子不必客氣。你我不過是亂世之中,偶遇一場。”他看了一眼四周,語氣變得稍顯沉重,“這裏,哪有什麽‘大名’,不過是一群家破人亡的百姓,拚湊起來的一支義軍罷了。”


    孫宇心中一動,敏銳地捕捉到了他話中的深意,便輕聲問道:“謝公子所言,是否意指你並非自願領導這支義軍?”


    謝緣風沉默片刻,長劍輕輕摩挲了一下劍鞘,仿佛在思考什麽。他的目光再次落到那幾名正在忙碌的士兵和營地的簡陋設施上,似乎並不急於迴答,而是靜靜地思考了一會兒,才緩緩開口:“你說得不錯。原本,我不過是個遊曆江湖的書生,不拘禮法,閑雲野鶴。家族的規矩我也從未過問,甚至早早便離開了家門,遊走四方。但天下已亂,黃巾軍起義,沿途所遇,盡是家破人亡的百姓,見了太多哭泣的父母,孤苦的孩子。那時我隻覺得,若不出手,豈能讓他們繼續淪為刀下亡魂?於是便集結了一些無牽無掛的農戶,暫時組建了這支隊伍,勉強與黃巾軍對抗。”他頓了頓,眼神微微閃爍,“至於說是‘義軍’,倒不如說,我們隻是一群被壓迫的人,試圖保住最後的一點生機罷了。”


    孫宇聽後,心中不禁泛起一陣波瀾。他原以為謝緣風必定是一位有雄心壯誌的豪傑,沒想到他不過是一個心懷蒼生的孤獨俠士。眼前這個青年,骨子裏並無世家公子的驕矜,反倒帶著幾分來自江湖的灑脫與豪氣,仿佛有一股與生俱來的俠骨柔情。


    他低聲道:“謝公子所言,實在令人動容。如此看來,這支義軍雖人數不多,裝備簡陋,但卻有一股生氣與力量,遠非一般黃巾軍可以比擬。”


    謝緣風輕輕笑了笑,眼中帶著幾分淡然:“你過獎了。若非因緣巧合,我們早已落入黃巾軍的大網之中。幸好我們人少,行蹤隱蔽,得以暫時生存。至於能否繼續,且看天命。”


    孫宇靜靜地注視著謝緣風那雙明亮的眼睛,心中無比清楚,這位青年不僅僅是一個帶領百姓反抗暴政的義軍領袖,更像是一個被時代所推向風口浪尖的悲天憫人。他的眼中並無許多的欲望與野心,倒更多的是對世界的無奈與渴望改變的希望。


    他微微拱手:“既然如此,謝公子若不嫌棄,在下願為力所能及的幫助。”


    謝緣風略一思索,目光中閃過一絲感激與欣賞,但並未急於答應。他隻是微微一笑,目光溫和:“若真有此心,公子且隨我來,待我細談。”


    孫宇仔細端詳著眼前的謝緣風,心中不禁升起幾分驚異。眼前的年輕公子,雖是布衣短衫、素手持劍,卻自有一種超凡脫俗的氣質,仿佛渾身散發著一種自然的領袖風範。謝緣風的麵容清秀,眉目如畫,但那雙眼睛,尤其深邃,仿佛能看透這亂世的迷霧,透過眼前的浮華與困境,看到一些別人難以察覺的真理。他不疾不徐地站著,手中的長劍隨著他微微的動作,輕輕碰觸著劍鞘發出細微的聲音,仿佛也是他心境的映射——平和而沉穩,內心卻不乏一絲銳利的鋒芒。


    孫宇看著謝緣風,心裏突然有一種莫名的感動和敬畏。他深知,眼前這個年輕人,雖然身處亂世,處境艱難,卻似乎從未因外界的壓力而改變自己的初衷與秉性。正如他自己所說:“我們不過是一群被壓迫的人,試圖保住最後的一點生機罷了。”這種赤誠與樸素,正是亂世中最難得的一種氣節。


    謝緣風看出了孫宇眼中的疑惑與思考,似笑非笑地輕輕一笑,轉身向營地深處走去:“公子既是願意了解,且隨我來。”說罷,他便帶著孫宇走向營地的另一端。


    營地的後方,密布著一些臨時搭建的小木屋和簡陋的帳篷,周圍地麵上堆滿了幹草和散亂的木柴,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潮濕的泥土氣息。四周雖然荒涼,但也透露出一種與世隔絕的平靜。幾個士兵正忙碌地砍伐樹木,準備著即將到來的冬季物資,另一邊幾位婦人正聚在一起搗米,偶爾有幾聲孩子的嬉笑聲從遠處傳來。


    走到營地一處稍顯寬敞的空地上,謝緣風停下腳步,轉身望向孫宇,眼中有幾分深沉的光芒。他的目光投向遠方的山脈,那是他眼中無言的堅守——他的故鄉、他無盡的流浪、他對未來的希冀。


    孫宇也跟著謝緣風的視線望去,那些遠山被霧氣繚繞,遠遠看去,青灰色的山巒層疊起伏,宛如一道天然的屏障,守護著這片寂靜的天地。那一刻,孫宇忽然明白了謝緣風的心境——正如這些山巒般,他們在亂世中佇立,孤獨而堅定。


    “這裏便是我們義軍的根基,”謝緣風淡淡開口,聲音平穩,卻有一種說不出的滄桑,“我們常年與黃巾軍遊鬥,若非四處隱蔽,恐怕早已陷入圍剿。這裏,算得上是我們最後的庇護所。”


    孫宇沒有立即迴應,而是靜靜觀察著周圍的情景。雖然義軍的力量並不強大,但在這片破敗的土地上,卻能看出一股堅韌的生命力。那些正在忙碌的士兵麵色堅毅,盡管衣衫襤褸,卻依舊背挺腰直,仿佛有一種不屈的力量支撐著他們。他們的眼中雖然帶著疲憊,但也透出一種倔強與渴望,這些人無論男女老幼,都在為著某種東西而努力著,而這種東西,不是權力,也不是名利,而是那份對生存、對自由的渴望。


    謝緣風的眼神稍微黯淡了一些,他轉身看向身邊的幾個漢子,嘴唇微動,低聲道:“你們去準備些飯食,今天請孫公子一同用餐。”幾個漢子點頭應聲,便匆匆離去。謝緣風望著他們的背影,眉頭微蹙,似乎又陷入了某種深思。


    孫宇注意到,盡管謝緣風麵上帶著淡然的笑容,但他那雙眼睛中依然掩不住一抹疲憊與愁緒,仿佛承載了太多的責任與不舍。孫宇心中頓時一動,緩緩開口:“謝公子,您似乎負擔極重。”


    謝緣風的嘴角依然掛著微笑,但那笑容中多了一絲苦澀:“世間每一條路,都會有犧牲與痛苦。”他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空蕩蕩的袖口,緩緩道,“這些年,帶著這些百姓四處逃亡,過的日子難以言喻,若非這些人相依為命,我也許早已絕望。”他抬起頭,目光堅定,“但是,我不能放棄。若放棄了他們,這個世道,便再無希望。”


    孫宇沉默了片刻,心中卻生出一股強烈的敬意來。他知道,眼前這個年輕人,雖然沒有任何雄厚的背景,也沒有顯赫的權力,但他心中的那份責任感,卻比許多所謂的豪傑更為沉重。


    就在這時,幾個漢子端著飯菜走了過來,孫宇也不再多言,微微一笑,與謝緣風一同坐下。


    飯菜雖簡陋,但卻充滿了濃烈的鄉土氣息,蒸菜、野果、一些稻米煮成的粥,都是附近村莊的普通食材。然而,這一頓飯,卻似乎承載著義軍所有人的心血與希望。謝緣風沒有多言,默默地吃著,似乎在用這簡單的飯菜給自己一些力量。


    眼前這位年輕的俠客,衣衫雖然簡樸,卻氣宇軒昂。即便是在這荒涼的營地中,他的氣質依然卓爾不群,仿佛與世俗的紛爭格格不入。謝緣風的容貌清秀,眉眼間帶著一股不羈的灑脫,尤其是那雙深邃的眼睛,似乎在無言地訴說著他內心的孤獨與無奈。


    謝緣風並不在意孫宇的注視,他伸手輕輕摩挲著手中的劍柄,劍身泛著微微的寒光。盡管這個年輕人常年遊走於刀光劍影之間,卻似乎不曾有過太多對權謀或智慧的興趣。他對儒家經典、法家權謀絲毫不感冒,眼中所見的,永遠隻有那一把冷冽的劍和一個個江湖傳說。


    “公子若是喜歡兵法、謀略,可到別處去尋求。”謝緣風低聲開口,語氣平淡卻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決絕,“我自小便隻愛劍術,其他的皆不過是浮雲。”


    他轉身,舉劍指向遠方的群山,眼中閃爍著一股悲天憫人的光輝。那山巒青灰沉默,仿佛迴應著他心中的渾渾噩噩與無力感。


    “我曾聽人說,天下之大,數盡天命,皆有定數。”謝緣風的聲音低沉,仿佛帶著某種久遠的遺憾,“你看這天下百姓,貧困饑寒,戰亂不斷,民生疾苦。若問原因,便是天數使然。人力再強,奈何天命難違?不管是國君如何治國,還是百姓如何努力,最終的命運,早已注定。”他一邊說,一邊緩緩地抽出長劍,劍尖指向地麵,似乎是在訴說著某種命運的無奈。


    孫宇的心中不禁一震。他知道,謝緣風並非一個簡單的劍客。這個年輕人不僅有著精湛的劍術,心中更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悲觀情懷。他看透了世事,卻不願深陷其中,寧願隨風而行,獨自麵對這亂世中的種種痛苦。


    “公子可曾想過,或許能改變這一切?”孫宇小心翼翼地問道,語氣帶著一絲試探。


    謝緣風微微一笑,搖了搖頭。“改變?改變不了的,世間的命運有如劍鋒,如何抵擋?”他的眼神漸漸黯淡下去,語氣更加平靜,“人們總是幻想可以逆天改命,可是這天道從未偏袒任何人,百姓苦難,英雄也隻能歎息。”


    孫宇無言,他知道,眼前這個男人的心中,早已不再抱有任何改變世界的幻想。在謝緣風看來,所有的掙紮都如同逆水行舟,如何努力,如何拚搏,終究逃不過天數的安排。這個世界對他們這些江湖人物、這些普通百姓,甚至連英雄都沒有過多的寬容。


    “但劍術,至少能讓人活得不悔。”謝緣風突然話鋒一轉,語氣略帶激昂,眼中閃過一絲光彩,“劍術不同於儒家道德、法家謀略,它簡單、直接,且沒有任何虛偽的外衣。用劍便是以力證道,至高無上的自由便在其中。”


    他說到這裏,頓了頓,長劍在他手中微微震動,仿佛在迴應他的心情。“至少,劍可以讓我感到一絲掌控的快感,感到自己還活著,還能做些自己想做的事。”


    孫宇點點頭,雖然心中依然難以徹底理解謝緣風的悲觀主義,但他卻能感受到這個年輕人對劍術的熱愛與執著。在謝緣風看來,或許這亂世的變局無法改變,天下的局勢注定沉淪,但劍術卻是一種能讓人直麵現實、對抗命運的力量,哪怕它隻能帶來片刻的安慰與滿足。


    “公子有劍,有道,便不負此生。”孫宇沉聲說道,眼中滿是敬意。


    謝緣風看了看他,目光中卻透出一絲玩味。“何謂‘不負此生’?活得安穩無事,還是死得光彩照人?”


    孫宇愣了一下,似乎有些不知如何迴答。謝緣風的眼神突然變得淩厲,像是剛才那股悲觀的情緒瞬間消散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幾近狂熱的執著。


    “我自問一劍,何時曾負過自己?”謝緣風輕聲說道,手中的長劍在陽光下閃爍出一道寒光,“活得風流,死得從容,這便是我心中所求。至於天下蒼生,不必太過糾結。能走自己的路,做自己想做的事,便已足矣。”


    話音未落,謝緣風已揮劍向空中劈去,劍光如一道閃電劃破天際,劍勢疾如風,猶如他的心,迅猛而果決。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流華錄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清韻公子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清韻公子並收藏流華錄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