潁山東北外四十裏,一座馬車向著北方一路疾馳,四周十餘個書生策馬相隨左右。明眼人一眼便知,這是大儒鄭玄的車駕,身邊諸多儒生便是崔琰、公孫方、趙商、郗慮、王基、國淵等鄭門弟子。


    “子尼。”


    崔琰與國淵並駕齊驅,走在馬車道的左側,眼看離潁山相去已遠,終於忍不住問道:“往日書會大師向來逗留許久,為何大師今日走得如此匆忙?跟幾位老朋友一個招唿都不打?”


    國淵一聽,不由望了望旁邊的馬車,終究還是搖了搖頭。


    崔琰輕歎一口氣,不由無奈。


    “季珪、子尼,你二人是不是心存疑慮而不敢言?”


    突然間,馬車內傳來鄭玄滄桑沉穩的聲音,兩位高足都是一愣,同時低頭道:“弟子失禮,請老師解惑。”


    “罷了。”馬車裏鄭玄深深歎息,低聲道:“鴻豫,停車。”


    駕車的正是郗慮郗鴻豫,聽到鄭玄的命令,立刻勒住馬韁,迴身道:“老師,可是有什麽事麽?”


    “扶我下車。”鄭玄費力地起身,身邊國淵、郗慮連忙伸手扶住。鄭玄一指道旁草地:“來,我們一起坐下聊聊。”


    十餘位弟子圍繞鄭玄,坐在草地上細心聆聽。


    “想必你們都不明白,為什麽我會匆匆離開潁川。”鄭玄眺望潁山的方向,低聲道,“此來潁川,我本想問問天下局勢將來如何,卻不料張角竟然比我早到一步。”


    “老師見過了張角?”公孫方等人入門較遲,根本不知道鄭玄與張角的交情何其深厚,難免驚唿出聲。然而,郗慮和崔琰確實知道這兩人交情極深,故而在明白太平道必然造反之後從不提張角二字,一聽張角到了潁川,神經登時為之一凜。


    “他何止見過我,楓林劍聖王翰、魏郡太守孫原孫青羽他都是見過了的。”鄭玄一聲苦笑,“想不到他為達目的誓不罷休,竟然以這種身份逼我離開潁川。”


    郗慮、崔琰兩人互視一眼,已是明白大半。


    “張角他告訴我,隻要我一離開潁川,他便動手攻擊潁川,他要第一時間打下豫州。”鄭玄話音未了,公孫方便迫不及待地問道:“那老師為何還這麽早就離開潁川?”


    鄭玄道:“因為孫原,張角提前見過了孫原,讓我始料未及。我以為他不遠千裏來到潁川隻為見我一麵,沒想到他隻為了孫原來的。”


    “孫原以十七歲未及弱冠之齡便官拜魏郡太守,他的背後不是當今天子,就是宦官,再不然便是即將升任大將軍的何進,反正絕非士族門閥的弟子。”


    “張角親自來見孫原為得就是希望得到孫原的幫助,卻想不到,他看錯了孫原。”鄭玄說到這裏,不禁微微一笑:“你們說說,孫原是誰的人?”


    “他絕對是天子的人。”郗慮脫口而出,冷不防周圍的人都睜大了眼睛盯著他,國淵就在他旁邊,不禁問道:“可以見得?”


    “這……”郗慮一時語塞,看了看鄭玄,得到後者允許之後,才解釋道:“孫原姓孫,如果姓氏不假,那麽他就絕非門閥大族的子弟,到如今還沒聽說有孫氏大門閥,況且從近幾日情景來看,朝中盧植、王允幾位大人對其都是不冷不熱的態度,可見其人並非正根兒的士族出身。”說道這裏,王基迴憶起當時情景,不禁補充了一句:“況且,此人並不甚守禮法,據說與兩位姊姊甚是形影不離。”


    “不錯,而就其之談吐舉止來看亦不像是宦官的人。”郗慮說到這裏,便微微頷首道:“那日初見孫原,他便問我老師身體如何,舉止之間甚是關心。如果是宦官的人豈會如此噓寒問暖?”


    “孫原不是對我噓寒問暖啊,他是在意張角的態度。”鄭玄手捋長髯,“你們以為陛下這一輩子就那麽心甘情願在宦官的操控之下麽?”


    場中諸人豁然而醒,原來如此。


    “陛下走得這手好棋啊。”鄭玄眉宇間透出一股興奮之氣,“當今天子長大了,終於要開始他的反擊了。你們還記得一個月前發生過什麽事情麽?”


    崔琰連忙跟上:“一個月前,孫宇官拜南陽郡太守。”


    “還有何進,想來準備要當這個大將軍了。”鄭玄道:“如此,你們還不明白麽?”


    “陛下英明果決,想借助這次太平道造反一事,奪迴朝堂內外的所有權柄啊!”


    眾人恍然大悟,到此才明白這一切竟然是當今天子的秘密布局。郗慮深吸一口氣:“兩個個年輕人搖身一變變成一郡太守,一下子轉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一下子控製住了兩個個郡國,讓何進出任大將軍,一來是為了以防太平道禍亂帝都,二來是拔高手中的兵權,三是為了震懾帝都之內那些危險分子。當今天子當真是一位奇才!”


    鄭玄搖了搖頭,歎息道:“堂堂大漢天子,竟然要用這種禍亂天下的法子才能奪迴自己失去的皇權,他又如何算得上是一個好天子?”


    “真正的英雄,是那個孤注一擲的張老頭啊……”


    “按大師說來,張角已然明白天子的所有布局了?”


    突然不知從哪裏傳來的聲音,眾人循聲望去,隻見十丈之外,赫然站著一位玄衣公子。


    孫宇!


    “南陽太守孫宇!”崔琰倒吸一口冷氣,剛才路上四野無人,此人究竟是何時出現在這裏的?!


    諸多弟子一見孫宇,沒來由的緊張起來,甚至有幾人已經伸手搭在隨身佩劍的劍柄之上。


    孫宇的嘴角掛著詭異的笑容,輕輕笑道:“各位何須如此,孫某此來是為了問大師幾個問題而已。”


    鄭玄抬起頭,同樣麵帶微笑,反問:“不知,孫太守想從鄭玄這裏知道什麽呢?”


    “孫某聽說大師與張角相交莫逆,聽大師適才那番言語,恕在下冒犯——如若不是張角親口告知,大師怕是不會猜到天子會有如此布局吧。”話音到此,孫宇嘴角的笑容更甚。


    鄭玄仿佛對他的想法了然於胸,又反問道:“你到底想明白什麽?”


    “無他,孫某隻想問問大師可否知道張角下一步的動作。”


    “孫宇!你這話是什麽意思?”崔琰一聽此語,登時怒火中燒,霍然起身,“嗆喨”一聲,已是拔劍在手!


    周圍幾位弟子亦是同時起身拔劍,郗慮亦在此列,然而郗慮的劍卻未出鞘,因為有一隻手按在了他的手上,他的劍直接被壓在鞘內,動彈不得。


    “這麽多劍都已出鞘,就不怕誤傷大師麽?”孫宇一聲冷笑,天下能有幾人能有在他麵前拔劍的資格?刹那間,一身劍氣噴薄而出,直逼鄭玄諸人!


    崔琰、王基重人登時發覺周身氣機緊鎖,竟然一股磅礴壓力當頭罩下,手中一鬆,六七柄佩劍脫手而出,被遠遠逼飛。


    唯有鄭玄麵不改色,笑道:“孫公子不過隨口一說,你們幾個拔劍卻是做什麽?還不退下?”


    在公孫方的扶持下,鄭玄吃力地起身,道:“張角畢竟是張角,縱然與我相交莫逆,若是事關他密謀之事,絕然不會同我明言——此語,建宇公子信否?”


    孫宇鬆開郗慮,笑道:“大師所言,在下斷無不信之理。”


    鄭玄讚許似地點了點頭,又道:“如果老夫所說不錯,太平道仍會派人殺我。”


    此語一出,就連孫宇也不禁微微變色。


    誰都知道鄭玄、張角兩人相交莫逆,如今鄭玄卻說出這等話來,卻不是自毀其說,令人無從信服?鄭玄的一眾弟子並不知曉他在潁水之上曾遭刺殺,如今亦是各自震撼。


    “難道大師所指……”孫宇點了點頭,“在下了然。”


    “那我有一個不情之請,不知道建宇公子可否答應?”


    “如是護衛大師安全,在下當盡力而為。”孫宇微微點頭——若是換做孫原在此,免不了禮儀盡至,然而是他孫宇,斷然沒有“盡禮”的道理。狂傲如他,能有幾人入得眼來?


    “如此,那我們便接著走吧。”鄭玄衝幾個弟子一點頭,又衝孫宇道,“那身後諸事,便勞煩建宇公子了。”


    郗慮眼見得孫宇不再威逼,連忙轉身為鄭玄準備車駕,一抬頭,卻發現遠方馳道上有一個人影遠遠地向這邊走來。


    不待他迴神,眼前玄色一閃,孫宇竟已是站在身前馳道正中,遠遠地竟似直麵遠處那人影。


    “保護大師,來者不善。”


    短短八個字,孫宇再一次向前閃出,這一閃,便有二十丈之遠。


    郗慮極目眺望,卻發現遠處那人影望去似有三四裏遠,再一看卻隻有一二裏遠近,最後,卻是離孫宇隻有十丈遠近。


    “閣下可是南陽太守孫宇?”


    來人一身灰袍,蒙住了頭臉,看不見臉,身材確實與常人無異。仿佛是個平頭百姓。


    “正是孫某。”


    年輕的玄衣公子臉上依舊帶著笑容,“閣下若是一個人來,孫某勸你此刻便迴去。”


    “嗯?”那人頓時一愣,不明白孫宇話中的意思。隨後他便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沒有人看到孫宇出劍的姿勢,甚至沒有知道他是不是出了劍,隻有那一抹陽光下都閃爍著光芒的流星劃過,便隻看到一顆噴血的頭顱遠遠的飛了出去,和一具沒有頭顱、斷頸處猶在噴血的軀幹。


    一劍瞬殺!


    然而卻沒有人驚奇,因為在這個人出現的地方又出現一個人,一個散發著恐怖氣息、同樣全身籠罩著一身灰袍的人。


    “本尊以為以他的實力,就算是你要解決他,也要多費些功夫,想不到你的實力還在我的想象之上。”


    孫宇遠遠望向那個人,臉上笑意更甚:“如不殺他,你豈會現身。”


    “看來今日本尊親自跟來是對的,鄭康成果然沒那麽好殺。”那人輕蔑一笑,“此人乃我太平道黃天部三位護法之一,武功已是不凡,想不到竟被你一劍斬殺,劉宏那天子重用你,也算是有點頭腦,能想出那等利用我太平道的法子,算他不俗。”


    孫宇微微抬眉,淡淡問道:“你是何人?以你的身份,在太平道中已是不低。”


    “地公張寶!”


    那人伸手將身上灰袍摘下,露出了裏麵黃色的黃天袍。額頭上束著黃巾,一雙虎目微露兇光,身長七尺有餘,左手中便是其揚名天下的神兵——藏鋒劍。


    若是孫原在此,便能看出,張角年紀比張寶高出不少。眼前的地公張寶雖也是白發漸生,看上去頂多隻有四五十歲年紀,張角卻已是年過六旬了。


    “原來是你?”孫宇暗暗點頭,原本就料到來人身份不低,但想不到為了殺鄭玄竟然出動了黃巾軍三位最高首領之一的“地公”張寶。


    詭異笑容一閃而過,隻聽玄衣公子輕聲冷笑:“張角若是知道你兩次派人刺殺鄭康成,怕是不能善了罷?”


    對麵的劍客雙眉一擰,殺氣勃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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