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原注視著蒯越,淡淡地問道:“這,究竟是陛下的意思,還是大將軍的意思。”


    “事到如今,這個問題還算是問題嗎?”蒯越慘哼一聲,“陛下與大將軍隻能選擇聯手,否則,在如今的朝堂上,兵權何能一動不動?早就被瓜分幹淨了。”


    “兵權?”孫宇冷笑一聲,“目前,除了光祿勳劉虞手上的南軍和大將軍何進手上的北軍之外,陛下還有兵力嗎?”


    “沒有,陛下根本沒有直係兵力。”蒯越越笑越苦,幾乎苦澀地說不出話來了。


    趙空和孫原互視一眼,兩個人兄弟多年,一個眼神就足以明白對方的意思。


    “所以,陛下準備將兵權外放,比如:我們。”


    “沒錯,但是,這樣的後果太嚴重。”蒯越解釋,“一旦黃巾起義爆發,各地州郡勢必無力阻擋,陛下的兵力不多,唯一的辦法就是放權,讓各地州郡自行募兵剿賊。”


    “這是自毀長城,任人踐踏。”趙空伸出手,正猛拍案幾,“這樣的後果陛下難道不知道嗎?”


    “二哥,住手。”孫原手疾眼快,一把抓住趙空的手腕,這一掌雖然觸及案幾,卻沒有發出太大的聲音,“這些事情,在這裏不方便說的。”


    趙空掃視了一眼四周,這才發現大堂內已經站滿了人,苦笑一聲,衝蒯越道:“抱歉,異度兄,剛才真是失禮了。”


    蒯越搖了搖頭,按下了趙空和孫原的手:“說來是我的錯,這事情本來就不該在這裏說的,是我太心急了。”


    “先打住吧,蔡邕來了。”


    孫宇第一個看見出現在大堂門口的蔡邕,同來的自然還有周邑。


    蔡邕是一代名士,一代大儒,饒是蒯越名動京師,也不敢輕視蔡邕絲毫。


    “先生。”“先生。”


    有兩位儒士急匆匆趕入大堂內,擁在蔡邕身邊,都很年輕,似乎都是蔡邕的學生。


    “大師,您到了。”虞翻匆匆的趕上前去,深深一拜,“會稽虞翻,見過大師。”


    “會稽?”蔡邕略微有些驚訝,忙問道:“你是會稽虞家的長子虞翻?”


    “是,正是虞翻。”虞翻急忙答道,“想不到大師也聽說過我的名字,上次書會匆匆得見大師一麵,恨不能與大師共語,想不到今天竟然見到了大師。”


    “這就叫有緣千裏來相會。”孫原緩步走上前去,衝蔡邕略微一點頭,笑答道,“如今,仲翔兄也算是了了一樁心願了。”


    蔡邕目光中閃過一絲光亮,讚美似的看了孫原一眼,頗有深意。


    孫原不由好奇,蔡邕這等眼神又是何意?


    “原來是仲翔兄,失敬失敬。”蔡邕身邊的儒生衝虞翻略微行禮,“在下陳留阮瑀,表字元瑜。”


    旁邊的另一人也不肯落後,也自我介紹了一句:“在下吳郡顧雍,表字元歎。”


    “元瑜兄,元歎兄,兩位都是蔡邕大師的弟子嗎?”虞翻雖然猜到答案,卻也不免有些失落,他對蔡邕的敬意絲毫不在對父母的敬意之下。身為虞家長子,對江東的了解極深,顧雍是吳郡顧家的下一代繼承人。江東有四大世家,會稽的虞家和魏家,吳郡的顧家和陸家。隻有虞翻知道,這次的潁川書會,他自己就是代表著虞家前來參加。至於目的,其實很簡單,借助天下名士之力,了解黃巾的動向。


    顧雍和阮瑀兩個人也不正麵迴答,隻是笑笑便當時迴答。其實知道內情的人並不會問出這麽低智商的問題。


    “還是都不要客套了,趕快入座吧。”


    趙空是一方太守,論官秩,場中他和孫原、孫宇並列最高,至於蒯越,區區一個大將軍府掾,還算不上大吏。趙空既然已經發話,就算是蔡邕也不好拒絕這番好意,隻能和學生暫時分開,和孫原、蒯越等人一同入席。至於虞翻,則是正好和顧雍、阮瑀同席。


    “大師,你對即將爆發的黃巾之亂有何想法?在下願洗耳恭聽。”


    蒯越知道蔡邕素來不問朝中事,又因為他自己一直在大將軍府任職,所以和蔡邕雖然同朝為官,可惜素來沒有什麽往來。今天正好借著這個機會問問蔡邕的看法。蔡邕雖非高官,卻是名聲顯赫之人,當世除了鄭玄之外無人可以與他比肩,故而其人望在朝中絲毫不亞於袁家。即使得不到他的支持,蒯越也希望得知他的想法,將來盡量不與蔡邕為敵。


    “與其問我,你還不如去問鄭玄大師。”蔡邕隻是淡淡的看了蒯越一眼,便轉過頭去了。


    蒯越不由一愣神,他實在想不出如此禮貌之下,蔡邕竟然絲毫不給麵子,他實在想不出他和蔡邕之間有什麽過節。


    “大師何必如此,我也很想聽聽大師的看法。”


    趙空有些忍耐不住了,衝蔡邕問道。


    “趙太守難道不知道嗎?何必問我!”


    蔡邕似乎變得很不悅,連語氣都變得有些重了。


    “今天本是潁川書會的第一天,何必為了這些必然的事情鬧得彼此不歡。”孫原無奈地出來打圓場。他這個時候也隻能怪二哥太心急,此時給蔡邕留下不好的印象隻怕不是好事。


    蔡邕身體微微一震,輕輕道:“黃巾都是我大漢的良民,群起而反,還不是因為我大漢吏治腐敗!”


    話音雖輕,卻含著滿腹的無奈。


    “這次潁川書會開的不是時候啊。”


    麵對孫原,不知道為什麽,他似乎覺得自己有好多的話要說。


    他轉過頭去,望向門外無盡的天空。


    “如果不是大漢氣數已盡,天下人為什麽都去追隨張角,而不去扞衛大漢呢?”


    “天意啊,天意啊!”


    “大漢連年天災不斷,中原、河北到處民不聊生,甚至易子而食,我曾經親眼見到過那段淒涼,大漢什麽時候衰弱到了這個地步,連自己的子民一餐飯也無法滿足!”


    蔡邕放聲怒喝,握成拳頭的左手重重地砸在案幾上。


    “砰!”


    一旁的孫宇終於不再沉默,冷笑道:“還不是這寫世族門閥乘機斂財,不肯賑濟災民麽?國庫與他們相比,不值一提。”


    蔡邕站起身,離開了席位,緩步向門外走去。


    蒯越不由一驚:“大師,您這是……”


    孫原突然抬起手,阻止蒯越說話,目光已停留在蔡邕的身上。


    步履蹣跚,一步一停。


    門外天空萬裏無雲,一碧如洗。


    “上天何其廣闊,卻也容不下一絲雜質,為何我泱泱大漢,卻有這麽多不忠不義不孝之徒!”


    蔡邕的聲音瞬間傳遍整個大堂。


    一片寂靜!


    “我朝光武皇帝本是靠世家門閥起家平天下,兩百年來的發展壯大,早已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解決的。”


    孫原起身站到蔡邕的身後,默默地佇立。


    他已解釋,卻不能解開蔡邕的心結。


    蔡邕恨外戚、恨宦官、恨皇帝,更恨天下所有的人。


    “伯喈,你又動怒了。”


    遠方,一行人慢慢地走上山頂。


    “康成、你也來了。”


    一代經學大師,鄭玄,鄭康成!


    蔡邕苦笑著迎向鄭玄,衝他身邊的幾人點頭迴禮。


    鄭玄師從大師馬融,師徒並稱絕於天下,如今已是57歲高齡,當今潁川書院之中唯有陳寔能夠與其相提並論。陳寔是荀爽、王烈、韓融、管寧、邴原、李膺的老師,同樣,也是華歆的老師。而鄭玄則是盧植的師兄弟,弟子遍及天下,其中出眾的便有王基、崔琰、公孫方、趙商、國淵、郗慮等人。


    “很久沒見你這麽發過脾氣了,伯喈。”鄭玄抬手拍了拍蔡邕的肩膀,“先進去,有什麽事情我們一起商量。”


    蒯越站在後麵,不由苦笑,放眼天下,除了鄭玄之外,還有誰敢當著這天下儒生的麵去拍蔡邕的肩膀。


    “也好。”蔡邕恢複了一下情緒,轉身把鄭玄拉到孫原麵前,向他介紹道:“這位便是剛剛上任的南陽太守,孫原孫青羽公子。”


    “原來是孫大人,幸會。”鄭玄自然不會有什麽太好的臉色,但是他已經讀懂了蔡邕的意思,能夠讓蔡邕重視的人物,放眼天下也不過一隻手手指的數目而已。


    “大師遠道而來,又何必注意這些禮數。”孫原不由伸手扶住鄭玄,對方乃是一代大儒,目下的年紀已經是五十餘歲,年近花甲,作為一個後輩,如何也不敢托大。


    “大師身子骨不好,還是趕緊休息吧。”蒯越好心提醒道,鄭玄年老難免多病,看著滿頭大汗的樣子,估計也好不到哪裏去。


    “這位兄長,幫我扶大師進去。”孫原一接觸到鄭玄,便知道蒯越所言非虛,如今鄭玄搖搖欲墜,半個身子靠在他身上,顯然體力已經透支。


    “是,大人。”


    鄭玄身邊的一位十六七歲的少年立刻答應一聲,扶住了鄭玄。


    “大師遠來是客,爽未曾遠迎,實在是失禮了。快請大師入大堂休息。”


    荀爽剛剛才接到鄭玄抵達山下的消息,急急帶著潁川書院一批後輩出迎,沒想到鄭玄已經被孫原等人接進了大堂。


    “慈明啊,許久不見,你也上了年紀啊。”鄭玄看見荀爽已是白發蒼蒼,不由一聲歎息。


    “年華易逝,當年你何等灑脫,淡墨青衫就學於馬融大師門下,如今幾十年匆匆而過,你年近花甲,我也老了。時間這東西,等不得人的。你看看慈明兄,明明比我隻大一歲,卻比我還要老上三分啊。”


    蔡邕也已上了年紀,雖說比鄭玄小六歲,如今看來卻是年紀相仿,時光蹉跎,也不免有些傷感。


    “這是哪裏話,兩位都是高齡之士,正值壯年,何必說這些話。”


    荀爽聞言,心中不由一痛,勉強出聲撫慰。鄭玄等人雖說是老一輩的人物,卻並非食古不化之輩,反而是當今天下清流一派人物執牛耳者。論及威望,當世除卻陳家老輩的陳寔之外,已經無人可以與之抗衡。荀爽雖是名及天下,且與鄭玄是同一輩,相較之下,依然望塵莫及。


    蔡邕聽了荀爽的話,知道對方是好言撫慰,笑答道:“慈明兄,你什麽時候也學會說這等話了。生死由天,又何必太過強求,一生一世無愧於心,我蔡邕也算是死而無憾了。隻可惜,大漢衰落,不見中興啊。”


    “好了好了,伯喈,現在不是你感慨的時候。”鄭玄掃視一下四周,發覺身邊的人已然多了起來。自從進了大堂,滿座士人但凡看見鄭玄和蔡邕兩人並肩而入的,無不雲聚而來,如今,鄭玄這一群人已是被圍了裏三層外三層。


    荀爽看見鄭玄四處張望,當下便問道:“大師莫非是在找陳老先生麽?”


    鄭玄一點頭,答道:“是啊,老先生素來多病,許久不見,我著實有些掛念。”


    荀爽、鄭玄、蔡邕三人按年齡屬於同一輩分,除了蔡邕之外,都曾受過陳寔的教導,若隻論名望,陳寔當屬天下第一。


    也不知是誰喊了一聲“陳老先生來了”,外圍的人如潮水般一圈圈散去,鄭玄甫一抬頭,便看見一位老者從對麵迎麵走來。


    “老師!”


    鄭玄一見這老者,身體猛地一顫,竟然從孫原和學生的扶持之下掙脫出來,腳下踉踉蹌蹌地撲向那老者。


    孫原看著對麵那位老者,確是昨日才見過一麵的陳家家主——陳寔。


    陳寔已經是八十歲高齡,孫原一眼便看出其身有宿疾,已然熬不過三年。即便如此,他也已經是門生弟子遍及天下,且無不名聲大噪,即便是論及整個東漢,除了已經過逝的馬融之外,當屬第一。


    此刻,他的身邊便是許劭、許靖、盧植、周邑、王允等一批名士大儒。


    “好好,你們都還活著,我很欣慰。”


    陳寔將兩位門生摟入懷中,眼中一熱,竟已流下淚了。


    “你看看,你們都老了。我怕也是不成了。”


    “你們,都要好好的。”


    場中諸人便是許靖也隻能算是後輩,此時與荀爽互相看看,若是任由這師徒見麵淚流不止下去,怕是連書會都無必要開下去了。隻是論及輩分,他們兩個絲毫插不上話。


    陳寔既是陳家家主,又怎麽會不知道輕重,當著天下儒生的麵,也未免太過不妥,當下笑道:“我們相聚事小,不要讓天下儒生誤了書會,來來來,都坐到我這邊來。”


    說著,便將蔡邕和鄭玄拉了過去,同時也將許劭、許靖兄弟二人扯了進來。


    孫原和孫宇見眾人散了,也分別迴到自己的席位上。名士席位一共隻有十八個席位,相鄰最近的便是官員席位,而官員席位最近的,便是遊學士子席位。孫原坐在官員席外側,故而離遊學士子席僅僅三尺之隔。而孫宇則是坐在名士席旁邊,隔座便是許劭和潁川名士、陳寔的長子陳紀。


    孫原這才發現書會與昨日大不相同,仿佛是慣例一般,自從陳寔現身以後,整個會場都安靜了不少。其後名士席上的眾位名士便開始互相交談,接著各大席位上的眾人也開始小聲交談,即便如此,整個大堂之內也已是聲音嘈雜混亂。


    “孫公子。”


    孫原正在望著身邊的一位遊學士子,這人便是剛才和他一同扶著鄭玄的那名學生,因為年紀與他相仿,便多留意了一下。就在此時,身後突然有人喚了他一聲。


    “嗯?”孫原一轉身,發現竟然是盧植,剛才一時不注意,盧植竟然坐在了他的旁邊。


    “盧大人有何指教?”


    盧植擺了擺手:“指教可不敢,不過在下剛才卻是注意到了孫公子的神情,似乎對著書會不大熟悉啊。”


    “嗬嗬,讓盧大人見笑了。”孫原點了點頭,“這書會我確實是第一次參加。”


    “怪不得。”盧植擺出一副不出所料的表情,捋須笑道,“那邊讓我來給你解釋一下吧。”


    “潁川書會向來提前一天召開,以備出現變動。而一般情況下,書會正式召開的第一天,要從五更天開始等候,直到名士席上的名士們到齊之後才能算是正式召開。所以剛才鄭玄大師和陳老先生一見麵,這書會便算是正式開始了。”


    孫原聞聲望去,看見十餘位名士共坐席上,白發蒼蒼,除了許劭和許靖之外,皆是年過五十。


    “怎麽少了一位,不說要等名士到齊之後才能開始的嗎?”


    孫原數來數去,發現名士席上隻有十七個人,獨獨缺了一位。


    “那個位子很獨特,本來,這潁川書會上不會有他的位子的。”盧植一聲歎息,頹然答道。


    “難道是水鏡先生司馬徽?”孫原心中一跳,突然答道。


    “沒錯,是水鏡先生。”盧植大為驚訝,“你怎麽知道。”


    “我猜到的。”孫原直了直身體,答道,“水鏡先生原本是潁川書院祭酒,論名望,他不輸與在座任何一人,何況剛才盧大人你已經提示過了,答案不難猜到。”


    “哦?”盧植更是驚訝。


    “剛才大人不是說‘這潁川書會上本不會有他的席位’嗎?”孫原一笑,“如此推算,全天下也隻有一位水鏡先生了。”


    對不起各位,因為這幾天電腦狀況不斷,加上擔心誌願填報的事情,所以趕稿速度降了下來,青羽實在抱歉!我會加速的!


    2012.7.5 0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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