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上,紫衣女子臉色慘白,呆滯地看著半空孤單瘦弱的身影,緊緊咬著嘴唇,眼眸裏全是擔憂。


    “不怕。”


    李怡萱美靨沉靜止水,輕輕握住她的手,一隻手輕輕揮動,兩人周身登時出現一股浩力,推浪排空,將這河麵方圓生生劈開一片空間。


    水下的人一擊不中,再度潛入水中。他知道,那層淡淡氤氳並非什麽水汽霧氣,而是孫原布下的層層淩厲劍網!


    半空的艄公似是吃驚詫異,手中的兩丈長篙揮舞如風,如抽鐵鞭,對著身下紫影猛劈而下!


    “倏——”


    紫色劍氣如切冰雪一般斬落,竹篙瞬間斷裂飛開,艄公眉眼一斂,便見身前再度出現那片紫色水幕!


    懸空中的單薄身軀身形驟轉,左手劍指再發一道劍氣,孫原反手揮袖,紫色水幕輕輕碎裂,借反震之力退迴竹舟之上,紫衣張開有如傘蓋,將二女護在身前,抬手一道勁氣直接擊破水麵,再度激起層層水浪,小舟借這道勁氣如離弦之箭,破開河浪直奔對岸。


    水中、空中、浪中,三道身影如影隨行,直撲而來!


    層層激浪如同暴雨,此刻方才轟然落下。


    雨幕後,一道墨色身影、一柄墨色長劍,佇立河心,橫絕雙方。


    “抱歉,此路不通。”


    沒人知道他是何時出現的,他卻知道他那葉小舟上的艄公是如何消失的。


    三道身影未停,帶動三道鋒芒,直殺郭嘉!


    郭嘉巍然不動,手撫墨色劍鋒,淡淡吟來:“墨色入水,能染一池清澈,亦能了無痕跡。”


    他不動,可是在眾人眼中,他腳下的河水瞬間已成了墨色,往四麵八方墨染而去!


    三大高手,三名艄公,直直撞進郭嘉腳下的墨色河水,登時便看見無數墨色的劍影從水中飆射而出!


    “鏗鏗鏗鏗鏗鏗鏗……”


    一陣劍氣擋不住三大高手,郭嘉一招即退,隻不過他的腳下不是船板亦不是竹枝,而是一條墨影,如墨一般的匹練,橫絕大河天險之上,何其驚豔。


    “好個郭奉孝。”


    岸邊,白衣白冠,懷抱古琴臨岸而立,有如出世隱鶴,確然不拔。


    他看明白了郭嘉的墨道,也看明白了郭嘉的劍招。再轉眼處,孫原已離岸邊不足十丈。


    舟行如飛,隻是這十丈不止是十丈,還有另外兩個人,一個是荀攸,另一個便是管寧船上的艄公。


    “白衣隱鶴管幼安,張梁久違了……”


    艄公一身全然無一滴水珠,仿佛適才大河中來往數十遭的並不是他。他的手中已不是竹篙,而是一柄長劍。


    管寧笑了笑,盤膝坐下,將古琴橫擔身前,淡淡道:“你們並無勝算,何必行此手段。”


    艄公不語,手中的劍“傖啷”一聲已隨人離鞘。悠揚的劍鳴四散驚開,振起一層層圓潤的氣浪。


    管寧不動,抬手動弦,琴聲中夾雜著輕靈劍氣,對著艄公激射而去。


    他在想,五個艄公,五個高手,還有一個在哪裏?


    “公達速退!”


    管寧飛身而出,一對劍指直指艄公——荀攸不會武功,唯有讓他先退。


    艄公冷笑,三尺長劍清光映眼,霎時間劍氣縱橫!


    不僅隻有艄公的劍,還有郭嘉的劍,還有孫原的劍!


    紫色的劍氣夾雜在大片大片的墨跡中,整個岸邊、空中竟然融合成一片色彩的天地!


    沒有人能夠一邊應付孫原的紫龍劍氣一邊隱身在郭嘉的墨境中,張角也不能!


    片片雲朵憑空乍現在墨跡之中,綻放出夢幻般的色彩,紫氤、白雲、墨跡渾然如一,美如仙境。


    郭嘉出劍!墨魂劍與四尺劍鋒半空交錯,發出一道嘹亮的劍鳴!


    “道極無極,萬物化一——”


    低沉的聲音伴隨著一幅巨大的陰陽八卦圖案形在墨境界中出現,化作一座陣法印記,轟然展開,陣中陰陽圖案上白、墨二色交織,兩道身影、兩柄神兵!


    浩然巨力撲麵而來,郭嘉周身如遭雷擊,為之一震間便是一口鮮血直逼喉頭。墨魂劍一沾即走,飛身後退。


    艄公的劍不經意間出現,直刺郭嘉!


    “人公何必如此……”


    “錚——”


    一聲清鳴,是弦動、還是劍動?


    “心湖蕩漾,煙雨如綿。”


    一道清光自古琴琴座中飛射而出,直入管寧手中,一劍劃開!


    刹那間,道道清光如淨水潑街,直直清洗墨境,數種劍氣瞬間消散!


    “管幼安——”


    似是歎息、似是無奈,一道黃色身影自天而落,直落地麵!


    孫原懷抱林紫夜,與郭嘉、心然同時飛身急退。


    一瞬間,墨跡不見,雲蹤無痕,天地又複平靜,仿佛剛才的一切都未發生。


    昆吾長劍正插中心,地麵上巨大的陣印倏然消散,幾縷清風輕輕吹過,漫天清靈劍氣瞬間便破。


    管寧一動不動,衣角輕輕翻飛幾縷,便又複沉靜。


    渾然天地間,萬物靜如止水。


    張梁輕輕落地,卻是腿彎一屈,周身力虛,一口熱血湧上心頭,整個人正待支持不住,便直覺眼前黃影一閃,胸口便已被人扶住。


    場中,已站著一道修長身影。


    那人悄然迴頭,眼神直射管寧眼眸中,輕輕吐語:


    “幼安,我不曾料到,你竟會出劍。”


    黃衣白發,皓首蒼髯,正是天道第一人,大賢良師張角。


    孫原、郭嘉同時凝起目光,張角的修為竟然更在想象之上。


    場中,兩道身影衣冠如雪,對立有如隔世,處之安然。唯有中間橫亙巨大的溝壑,告知眾人方才有那何等驚豔的一劍。


    白衣如他,隻是淡淡搖頭:“你若不來,心雨何必離鞘。”


    三名艄公紛紛衝出河水,落在張角二人身後,適才如同夢幻般的一戰並未被他們所看見。


    場中兩方分別站開,劍拔弩張。


    孫原與郭嘉互視一眼,後者會意,擦了擦嘴角血跡,站到心然與林紫夜身側。紫夜不會武功,剛才一連串已是驚嚇不輕,此刻正被李怡萱摟在懷中。孫原看在眼中,轉頭望著對麵眾人,話語裏亦是有了些冰冷:“張角兄,一別月餘,想不到竟然在此碰麵。”


    張角看了看他,麵色和藹,仿佛剛才並非是他的人與孫原以命相搏,淡淡笑道:“公子青羽,能請出白衣隱鶴,堪稱天下無雙。”


    “如此美譽,原承當不起。”孫原負右手而立,左手虛托身前,掌心劍氣凝聚,一副警惕。


    管寧倒持心雨劍,與孫原並肩而立,郭嘉在兩人身後,眼光不經意瞟見管寧手中長劍,隻覺得劍光清純,劍身散發著淡淡的清光,似寒冬冰雪融化,又似水晶折射日光,瞧不清楚劍刃模樣,猛然間眉頭一皺,突然發現身前倒映的身影中沒有那柄心雨劍。


    一柄沒有倒影的劍……


    郭嘉猶在思考,便聽見張角的聲音:“老夫已經知道了,舍弟張寶劫殺鄭康成之事,此事是老夫疏忽了。”


    那一戰若非孫宇先到,隻怕鄭康成已然成了死人。也正因孫宇趕到,與張寶輝煌一戰,那等威勢自然瞞不過張角。他不願殺鄭玄,可是今日卻不得不殺孫原。不隻因為孫原和他在潁川後山的對話,更因為孫原這一身武學修為。縱然有百萬黃巾軍可以攻城掠地,可是孫原這樣的人能將冀州這一盤散棋變成了活棋,黃巾軍的阻力又何其強大。


    “可是今日寧在此,你仍欲殺公子青羽,又置寧於何地?”


    管寧淡淡地問,心雨劍依然背在身後,可是一身劍意卻如靈蛇吐信,輕輕一張一收,便覺得淩厲刺人。


    “以隱鶴心思,怎會不知孫青羽一人於冀州局勢之重?”


    張角冷笑,緩緩將目光移到孫原身上:“公子青羽人不在冀州,卻將冀州納於指掌,堅壁清野便斷絕老夫數年謀劃,可謂智者。”


    “張兄過譽了。”孫原淡淡道:“其實無妨。在潁川之時,便知道你不在冀州,那我又何必急於一時。有華子魚、張公先坐鎮的魏郡,我在與不在並無區別。”


    “更何況……閣下現在殺人太多,民心終究背向。”


    “殺人?”


    似是被孫原這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刺激,張角一身的仙風道骨突然間變得淩厲異常:


    “老夫殺的人,當真多麽?”


    大河之畔,劍氣激蕩,帶起滾滾風雲,往四麵八方狂掃而去!一道巍然身影怒發衝冠:


    “這天下四十年來,死的人還少麽?貪官汙吏害死了多少人?無端而死的有多少人?傷病凍餓而死又有多少人?孫青羽,你這一路走來,見過千裏餓殍,見過寸草不生,見過衣不蔽體,又可曾見過易子而食,可曾見過十不存一,可曾見過屍骸滿地?”


    一身黃衣飛灑,頭冠轟然碎裂,張角須發皆張,仿佛不世般仰天長嘯!


    身前昆吾劍轟然爭鳴,劍鳴衝霄,在天地間迴蕩、刺耳。


    是無奈?亦或是歎惜?


    是痛恨?亦或是憤怒?


    狂暴的劍氣和內元將方圓數十丈的空氣撕裂,整座地麵迸發出沉悶的響聲,河水、樹枝、揚塵、碎石盡數被這亂流氣勁卷起,一時間場中盡是混亂。孫原等人同時退後,眼前這人早已不是昔日能夠安然論道的前輩高人,而是一個以殺止殺的憤怒魔頭。


    “此人不可救矣。”


    郭嘉橫劍身前,低聲道:“張角本就修為極高,此刻深入魔障已非人力所能救,你們還想繼續談下去麽。”


    孫原凝著眉,身前清華水紋漣漪不斷,在陣陣道家精純功力攻擊之下已是不能久撐,單手結成卻塵劍印嚴陣以待:“潁川一會就知道他早已誌堅而不可摧,不過他這樣子,恐怕不會讓我們輕易脫身。”


    “你們先走,寧可斷後。”身旁管寧淡淡說道,一身精純劍意匯聚:“他沒有用出太玄法言之陣的真正變化,這樣的修為不過就是試探。他既然未徹底失卻清明,我一人在此或許還能試一試。雖然……”


    “並沒有什麽勝算。”


    孫原側臉看著他,搖了搖頭,手上劍印一催,身前水紋登時擴大,層層劍意匯聚其中,登時形成一堵劍氣水牆,將張角源源不斷散發出的淩厲攻勢盡數攔下。


    “你不是他的對手。”林紫夜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孫原一聽便已曉得氣息微弱,不過卻尚未有大礙。


    “姑娘感應確實厲害。”管寧淡淡一笑,“隻不過當下容不得思量。”


    話音未落,孫原直覺身邊白光一閃,管寧的身形瞬間便已經消失。


    天空中、地麵上,飛沙、走石、亂流、殘枝。唯獨一道身影,白如仙鶴,泠然出塵。


    心雨清鋒脫手,清靈劍氣撕開張角混亂的真氣,一飛三丈,直刺張角頜下!


    “管幼安,聽雪白樓世外之地,你又何必身入紅塵?”


    張角一聲冷哼,無盡內元隨手而動,往身前怒壓而下!


    無邊道元,昆吾劍氣,盡向天地之間,那人間隱鶴、無影長劍。


    “我笑世人庸俗不堪,世人何嚐不笑我虛寄白樓……”


    管幼安是人間隱鶴,然,這世間又哪裏有真正的世外?一切世內世外皆世間。


    流魂琴轉,心雨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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