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左之地,遠離中原紛亂,也因此形成了諸多世家門閥,江東六大家族便由此而來:陸、顧、朱、虞、魏、張,便堪稱是江左之地的名流首府,其中的華亭陸家更是堪稱為江東冠冕,其家史可與太原王家相提並論,先祖為光武皇帝朝尚書令陸閎,育有三子印、溫、桓,三子皆早逝,其孫子便是孝明皇帝朝因楚王劉英謀反遭受牽連的會稽門下掾陸續,因其不屈而名揚天下。陸續三子,長子陸稠拜廣陵太守、荊州刺史,子孫因官為望,另分荊州陸家;次子陸逢拜尚書仆射,封樂安侯,有五子:涉、表、瓊、吳,為樂安陸家;三子陸褒隱於山野,生四子,三子陸紆為孝桓皇帝朝城門校尉,四子陸康為現任廬江太守,陸紆的長子便是江左第一劍客陸允陸伯準,次子陸慎仲恪,三子陸宣叔布,四子陸駿季才,並稱為當代陸家四公子,乃華亭穀第一名門。


    江東水道複雜,然而陸家於水道行船並不生疏,此時在長江入海口不足百裏之處,正是華亭渡口所在,便是與郭嘉分別的陸允,他身前不遠處便站著一個素雅青年,正垂手等他到來一般。


    “大哥,駿候你久矣。”


    來人正是華亭陸家的青年俊彥,第四子陸駿陸季才。兩匹駿馬正在他身後低哼鳴叫,顯然已是久等。


    陸允望見他,點點頭,麵上冷漠容顏竟然也消散了許多。


    陸駿曉得他性子,也不在意,隻看見他身背長匣,便笑道:“兄長可是得手了?”


    “嗯。”陸允點了點頭,看了他一眼,緩緩道:“侄兒出生不久,你怎可隨意出門?”


    陸駿笑道:“孩子自有內人帶著,況且父親和二哥三哥猶在,家裏出不了什麽事。”


    陸允點了點頭:“父親可給侄兒取了名字?”


    陸駿道:“取了,用了一個‘議’字。”隻是話音一落便頓了一頓,心知不好:陸允一貫沉默寡言,今日一反常態,不禁反問道:“可是有些不好的消息?”


    陸允冷漠的臉上閃過一絲慌亂:


    “中原亂了。”


    ****


    陸紆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中原亂了,揚州也亂了。


    一個半月之前,揚州十幾萬流民北上豫州和徐州,陸紆就知道要出事了,江左百姓何其念家,即使是三年前弟弟陸康平亂江夏蠻的時候,揚州一帶居民也未有離境之象,然而這次未起兵戈而流民北向,其中推手,陸紆便已料定與太平道有關。身為陸家當代家主,他便命令長子陸允往神兵山莊取迴“儒心劍”,同時通知荊州陸家和樂安陸家,注意時局。


    兩人一路馬不停蹄迴到華亭穀,華亭人口本就不及中原,一路行來人煙愈發稀少,陸允雖是年少,一顆心卻也是愈發沉下去。


    華亭陸家的祖宅並非高樓廣廈,卻也是獨自坐落在華亭郊野的豪門大宅,陸允二人隔著數裏便已瞧見府門前一道煢煢人影。


    “父親。”


    陸允與陸駿飛身下馬,躬身為禮。


    這人素衣高冠,廣袖博帶,一雙劍眉英氣逼人,雖是五十餘歲的年紀,卻是四十餘歲的模樣,正是當代陸家之主陸紆陸叔盤。


    “免禮罷。”


    他左手輕抬,示意二人起身,目光落在陸允所背負的布袋之上:“事情可是辦妥?”


    “嗯。”


    陸允將布袋解下,雙手捧起:“允幸不辱命。”


    陸駿在他身後,聽了這般冷漠言語,不禁皺起了眉頭。他這位兄長,便是在自己父親麵前,也是這般絲毫不給麵子,一副冷冰冰模樣。


    陸紆看著眼前的長子,突然就沒了言語,心中不知作何感想,陸駿偷偷瞟著父親神情,看不出神情變化,直直呆了片刻,便聽見腳步聲音,陸紆已步下台階,身後數名隨從已衝出來將兩匹駿馬牽了下去。


    陸紆抬手握住布袋,卻不曾拿起,握了一握便鬆了手,淡淡道:“能取到儒心,看來你已經超出了為父的寄養。”


    他看著身前的冷漠少年,突然笑了出來:“真好、真好……”


    身前少年身形一顫,呆了半晌,方才淡淡道:“父親可還有吩咐?”


    陸紆搖了搖頭:“說說中原模樣罷,想必……”


    “已現亂象了。”


    陸允垂著頭:“是,父親。”


    陸宅中堂後庭,一樹玉蘭悄然露尖,已是含苞待放。


    自從陸允說完了潁川書院之事,陸紆便一言不發,一動不動地看著這一樹含苞待放的玉蘭。身後陸允、陸慎、陸宣、陸駿四子並肩站著一排,兄弟四人並肩看著父親背影,亦是一言不發。


    “伯準……你是說,蔡邕、許劭、許虔、鄭泰都在南陽郡府內?”


    等了許久,等來這一句話,陸允麵冷如冰,淡淡點頭道:“是。”


    “南陽……孫宇……”


    陸紆輕輕念叨一句,突然笑出聲來:“司馬水鏡還能安枕?”


    這一聲笑,呆住了陸家四子,陸駿年紀最小,聽不出關竅,隻得側臉衝三位兄長使了眼色,卻看見二哥陸慎和三哥陸宣皺著眉頭,大哥陸允依舊冷著臉,皆絲毫未曾注意他的眼神。陸駿一臉無奈,垂首不語。


    身前父親挺了挺腰背,突然止住了笑聲,道:“伯準……執‘儒心劍’去望月山莊一趟。”


    陸允突然皺起眉頭,一貫低聲順從的他反問道:“當真要去?”


    “嗯。”


    陸紆轉過頭來,看著他,淡淡道:“你是江左第一劍,還是有這個分量的。”


    陸慎三人互相看看,望月山莊是江東六大家族之一虞家所在之處,而儒心劍本是陸家的器物,讓大哥帶儒心劍又是何意?


    陸允卻是不同,皺眉又問:“如果虞家不許呢?”


    陸紆一笑:“如果有人攔你,便迴答他的問題,如果於吉不知道輕重,你便闖進去就是了。”


    陸允的眉頭漸漸鬆弛,神情漸淡,卻也是沉吟一會,方才道:“是,父親。”說罷便轉身欲離去,卻聽見身後陸紆聲音低低傳來:“去拜祭了你母親再去吧。”


    陸允身影驟然一震,移動的腳步竟如同被什麽無形的力量生生止住,僵在了原地。


    陸慎和陸宣互視一眼,隻見對方眼眸裏閃過一道驚懼,麵上皆已露憂色。


    “母親”,仿佛是什麽禁忌。


    藍衣輕動,恍惚有劍意閃爍,他轉身衝父親微微施禮:“是,父親。”


    他再度轉身離去,背後玉蘭悠悠落下一朵連莖花苞,悄然落地。


    陸紆低頭,那斷莖處如利刃劃過,平麵整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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