潁川郡,陽翟。


    孫原一行自轘轅關乘船,沿潁水逆流而上,直抵潁川郡治陽翟,目標正是名震天下的潁川月旦評。


    潁川藏書閣,荀家與陳家兩個當地世家豪門聯手創建,同時還有汝南許家和潁川辛家的鼎力支持。荀家以荀氏八龍為首,陳家以陳寔陳仲躬為首。荀家後輩人才輩出,而且均出於潁川儒院。而潁川藏書閣前祭酒,便是潁川名士、“水鏡先生”司馬德操。


    山門前,遠遠便看見一位頭戴進賢冠、衣朱紫儒衫的中年學士向孫原遙遙下拜。


    “大人有些來遲了!”


    “這是……許文休?”射堅在孫原身後念叨一句,目瞪口呆。


    來潁川藏書閣的目的無外兩條,孫原心中謀劃卻一直都未明說。其一是避開他人耳目,不得已金蟬脫殼;其二是尋求太平道的蛛絲馬跡。張角的太平道遍布八州,北有魏郡,南有潁川。一路上,孫原和幾位掾屬商量了許久,決定必須去一趟潁川。


    “是許先生。”孫原淡淡一句,抬步上前。他離開太學之時便已得了馬日磾的消息。雖然一個太學祭酒並不引人注目,卻對朝局了然於心,知道孫原此去必不安全,特地修書一封令人急送潁川。他和許靖乃是舊交,也算是借此再幫助孫原一次。


    射堅驚訝,想不到孫原居然和許靖也認識。射援、桓範同樣驚訝,此刻,他們兩人再加上射堅三人的名聲還不如一個許靖。


    孫原一行九人,緩緩登上台階。山林空曠,長風徐來,百餘級石階頗有登仙境之感。


    “汝南許靖,見過魏郡太守。”


    許靖躬身一禮,向孫原作揖。


    “豈敢,文休先生多禮。”孫原抬手扶起許靖。


    射堅大為驚愕:“怎麽?公子和文休先生認識?”


    “伯牙子期,何以麵相相識?”許靖笑了笑,看著孫原身邊的心然和林紫夜,目露驚豔之色:“這兩位姑娘不知是……?”


    “這是家姊林紫夜、舍妹李怡萱。”孫原笑道,“如此叨擾,抱歉了。”


    “本當如此。”許靖點點頭,不禁讚歎一聲,又看了看射援與桓範這幾人:“大人於太學可謂滿意,看來日磾出力頗多。”


    桓範、袁渙這幾人才反應過來,原來孫原初離太學之時,就已經布好了一步,便是張鼎和那一百緹騎,恐怕都是局內的步數了。


    “不必多言了,諸位請隨靖入山門。”


    許靖一甩衣袖,邀眾人進入山門。


    猛然間手心一暖,李怡萱乍然轉頭望著孫原,卻見他臉色已然微變。


    林紫夜無意一望,卻見兩個人的手緊緊相握。


    “是不是有什麽不妥?”李怡萱細語低聲,身邊林紫夜也握住了她的手,低聲答道:“有人在跟著我們。”


    李怡萱身形一晃,隨即鎮靜下來。她自然猜到孫原的金蟬脫殼之計不會瞞天過海,盡數躲開追兵,但這追兵未免來得太快了。


    “未必是追兵。”孫原輕輕握了握李怡萱的手,嘴角露出一絲笑意。


    “不必擔心。”李怡萱報以一笑,囑咐道:“有事情放手去做,我保護紫夜,不會出事的。”


    孫原眉頭一皺:“說得什麽話!”


    這一句語氣頗重,射援、袁渙離得近自然聽見,毫不明白為何孫原竟忍得下心嗬斥李怡萱,如此美人,難道不該細心嗬護麽?在一轉頭便看見林紫夜掩口輕笑:“萱兒,他兇你,不然我們拋下他,去別的地方罷?”


    李怡萱也是被她逗笑:“如此甚好。”


    孫原站住腳,迴頭望望兩女,道:“總待吃了午食再去吧?”


    射援、袁渙這才鬆了一口氣:原來是想出去玩!細想也是,孫原與許靖乃是約好的,自然不同於尋常見麵,二女此時要離開也知是不妥,無非差個借口而已。


    前頭許靖卻是聽了個真真切切,迴頭衝二女笑道:“二位姑娘還是先行用了午食罷,迴頭讓靖之夫人與兩位同遊潁山。”


    二女尚未答應,身後幾人卻是極為高興,行船一路吃的都是河魚蝦蟹之類,雖然孫原偶爾出手烹製,卻鮮有他們的份了。一路風塵正是難過的時候,這時許靖請吃飯,憑這個身份也足以欣喜了。


    孫原與許靖乃是馬日磾所約,自然是有密事相談,李怡萱自然知道不能打擾,但林紫夜已察覺不妥之處,她終究是不能放心,與許靖夫人在一起想來能安全一些,便隻能答應了。


    潁山不高卻是豫州風景奇絕所在,許靖的住所自然也在山上,眾人沿山徑徐徐而上,遠遠便看見十餘畝的亭台樓閣屹立山間,門首一人年輕氣盛,十餘歲年紀,如同正在等候著什麽人。


    “這便是許先生住所?”


    袁渙、臧洪等人大為驚訝,許靖以清談知名,卻有如此豪宅,實在令人費解。


    “這是潁川藏書閣。”許靖笑道:“並非靖一人居所,汝南和陽士也居住在此。當年仲躬先生博學,藏書十萬卷,荀、許、陳三族便合力修建這座山上的藏書閣,累年所積,藏書已近三十萬卷。天下間,慕名而來者不知凡幾,可謂天下僅次太學內府藏書之處了。”


    袁渙、袁徽、臧洪等人都是飽學之士,對潁川藏書閣所藏書籍也大為驚奇,一代大儒馬融、蔡邕都以知書博學知名,太學兩位大師何休、鄭玄更是享有“學海”“經神”之名,然而其所藏書均不及陳寔陳仲躬“十萬”之數,更勿說如今潁川藏書閣的三十萬卷了。


    許靖看見幾人驚呆模樣,不禁笑道:“若是有空,諸位可以自行抄謄,隻是藏書卻不能帶走。”


    孫原卻是聽出言下之意,許靖既然說了可以謄寫抄取,便是不準外借,更勿談取走,可見這是潁川門閥世家藏書之處,自然非一人之力可及。也因此是潁川門閥的門生子弟讀書之處,難怪潁川士子鮮有在太學求學的,這潁川藏書閣便是潁川人才輩出的保障。


    “學生許欽,見過諸位。”


    正到門前看見這人,卻比遠看時更加年輕,正是許靖之子許欽。


    “原來是許先生之子,幸會。”


    孫原拱一拱手,以他身份地位自然不需要行禮。其他幾人畢竟與許欽同輩,便需一一行禮了。


    許靖道:“馬祭酒前書並未提及孫大人會攜帶家眷前來,如此便請靖的夫人同兩位姑娘用餐,不知可否?”


    射援、桓範、趙儉心中笑了:許先生卻不知道兩位美人同咱們這位公子實在親密,隻怕觸了公子黴頭了。不料眼前這位紫衣公子淡然一笑,答道:“如此安排,實屬萬幸,原謝過文休先生了。”


    幾人麵麵相覷,各自啞然。


    許欽衝兩位佳人拱手行禮:“兩位,請隨欽來。”


    林紫夜嫣然一笑,微微頜首:“有勞公子了。”


    許欽到底少年心性,臉上不禁緋紅一片,不敢再看二女,低頭便走。


    二女不禁掩口輕笑,與孫原約了時辰便隨許欽去了。


    許靖哈哈一笑,引領孫原等人往正廳去了。


    午食一過,正是豔陽高照,林紫夜素來喜歡暖意,不想錯過這等好天氣,想先找個地方消消食,便同許靖夫人一同出來。這邊許靖等人也陪著孫原等人出來。許靖看了看日頭,想來時間充足,不由提議道:“後山頗為秀麗,不如諸位一同去看看?”


    射援不由拍手叫好:“潁川風景之秀麗,足可稱冠絕兗豫二州,公子若是不借此機會觀賞一番,恐怕遺憾。”


    “前來參加月旦評的人如此多,想來後山應該沒什麽人了吧。”李怡萱嫣然一笑,看似卻立刻點醒了孫原。


    孫原含笑點頭:“那便依了文休先生,去後山走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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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哥要去潁川?”


    趙空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差點從位置上蹦出來。


    孫宇靜靜地站在他麵前,挑眉。


    “怎麽,我不能去?”


    “不是,沒有。”


    趙空下意識地摸了摸腦袋,道:“聽說月旦評要開始了,我也想去潁川看看。”


    “動了愛才之心?”孫宇搖搖頭,道:“南陽事情安排妥當,再去就是了。”


    “分批去麽?”趙空聳聳肩,點頭道:“也好,我還是再留幾天,這幾日甘寧被黃忠教訓得挺慘,我看可以用了。”


    “你處理就是了。”


    孫宇轉身離去,一身玄衣沉靜若淵,突然止了腳步,轉頭道:“蔡家的蔡瑁也可以提一提了。你我不在,總要有人要鎮得住場麵。”


    趙空不禁笑了,點頭道:“放心,我已有策略,自會安排。”


    似是對趙空很是放心,他飄然而去,沒有對南陽事務有一絲一毫幹涉。


    潁川,他非去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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