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街,雒陽城的主幹大道,也是雒陽城平民中心之所在。


    林紫夜拉著李怡萱的手,漫無目的四處閑逛,頗有些打發時光的意思。


    她仿佛沒有注意到,不論她們走到哪裏,這大街上所有人的眼光便都落在她們的身上。


    “紫夜你慢點。”


    李怡萱被她一路拉著,頗有些不便,卻也沒有在意四處的眼光。絕世姿容,本就不是與這些人看的。


    林紫夜身披紫色大氅,左手抱著手爐,右手牽著李怡萱,步伐雖然輕靈卻並不慢,李怡萱即便有心拉住她,也需防著四處,隻得趨行跟在後麵。


    也不知哪裏傳來一聲慘唿,李怡萱心思一動,猛然一手拉住林紫夜,林紫夜不防李怡萱突然重手,步下一個踉蹌,險些栽倒下去。


    “怎麽了,萱兒?”


    林紫夜不明所以,便看著李怡萱。李怡萱緩緩皺起眉頭,一副凝重模樣,仔細分辨了一番,才道:“那個方向,好像有人在叫救命,聽似有人受傷了。”


    “受傷?”林紫夜站住了身形,也不曾想什麽,便隨口道:“萱兒,你帶我去看看。”


    李怡萱點了點,便牽著她的手,往大街西側去了。


    片刻之後,這大街上才傳出一陣又一陣聲音:


    “天,莫不是仙女下凡了?”


    “西施捧心、昭君憂麵,如此美人、美人啊……”


    ……


    轉過足足兩個街口,李怡萱兩人才看到不遠處的地上躺著一個人,四周竟然有一個人上前搭手救援。


    李怡萱黛眉輕蹙,似是看不得如此炎涼,道:“紫夜,去看看。”


    “好。”林紫夜輕點臻首,麵色已漸凝重,渾然不似適才閑逛的神態,與李怡萱一路奔去。


    四處行人本是不管此等閑事的,猛然瞧見兩道俏麗身影匆匆奔行過來,紛紛駐足觀望起來。


    林紫夜奔到跟前,隻見身前躺著一個中年男子,身子胸口尤在動彈起伏,隻是口鼻中一直流血,穿的是襦衣,不像是貧窮百姓,倒像是豪門貴族家中的仆人,周身上下卻有幾道劍痕,雖然砍得都不深,無關性命,卻也血跡斑斑甚是可怖。


    林紫夜俯身探了探這人的鼻息,還算綿長,隻是人已暈了過去,也顧不得許多,便蹲下身來伸手探上此人手腕,把起脈來。李怡萱站立在她身側,也是俯首看著。四周人看不到正臉容顏,雖然看身形衣著,看似是兩位美人,卻也沒有像剛才朱雀大街主幹道上的行人一般呆在當場。隻不過,昨夜才停了連綿大雪,今天又是正月初一,行人正多,來往熙攘,早已把這條街踩得一片泥濘,那紫衣白氅的女子俯下身去,便是染了一身的泥垢,看著眼中便覺得是天上仙女被這塵世汙濁了一般,竟是覺得世上沒有比這再令人心疼的了。


    “紫夜,如何?這人可有大礙?”李怡萱看著紫夜動作,一雙明眸裏盡是關切之意。


    林紫夜抬起手,緩緩輸出一口氣,道:“無妨,隻是有些皮肉傷,加之體虛羸弱,一時間昏過去了,我給他行針,先讓他醒過來。”


    “好。”李怡萱點點頭,便站在身側,默默守著。


    四周行人正緩醒過來,冷不防這仙女似的美人竟然伸手將這人上衣扯開,坦胸露懷了。正當想著這美人是不是有什麽怪癖或是為何倒在地上的人不是自己之類的時候,這街道兩頭竟同時熙攘起來。


    李怡萱抬起頭來,兩處看了看,竟似乎都是往這裏來的。這人倒下的地方,正是這條街的中間。


    “紫夜,怕是有些緣由了。”


    李怡萱聽覺敏感,適才便是能聽見兩條小街之外的唿喊,如今又將兩頭唿喊聲音聽了清楚——這一頭喊得是追逐抓人,那一頭便是適才她們過來時的道路,喊得竟是爭相去看天仙般的美人兒。


    林紫夜從大氅內側取了一個絹布包,打開便露出了一套銀針來,隨手取了幾根,在那人上身行針,入針不過三四寸,那人便腦袋晃動,悠悠轉醒了。不過穿的單薄,手腳臉龐裸露在外,已凍了冰霜,林紫夜歎了口氣,解下身上大氅,蓋在了那人身上。


    “好了。”


    林紫夜收針,待她緩緩起身時,卻見李怡萱俏生生地站在場中,四周盡竟然圍了一圈人。


    隻不過,李怡萱正麵所對的,是一群手持棍棒的豪門惡仆。身後,不過是一群好色之徒登徒浪子罷了。


    林紫夜微微側臉瞥了身後,曉得都是一群好色之徒,便也不再看身後頭,徑直走到李怡萱身側,並肩站著。


    世上竟有如此美人?


    他看著身前不遠處的兩位女子,白衣若雪,紫衣清靈,一時間竟看得癡了。


    她看著這群衣著光鮮亮麗的人,眼中說不出地厭惡——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但這眼中除了僅剩的震驚,便是洶湧不盡的欲望。


    林紫夜目光掃過身前,冷笑道:“這位公子,興師動眾,難道是小女子招惹了什麽?”


    他便是這群人中中間的人物,看似是某豪門貴族的公子哥,如眾星捧月般光彩奪目。


    “在下執金吾府袁公長子太學生袁渙,字曜卿,見過兩位姑娘。”


    袁渙頜首致意,又深施一禮,贏得,竟是正禮禮數。


    “太學生?”


    今日孫原正是去了太學,李怡萱心間一暖,看向袁渙的目光中竟多了一絲暖意。


    袁渙看著那雙清澈如水的眸子,起伏的心神竟為之一靜。


    那是何等溫柔的眼眸!何等空靈的音色!


    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盼兮,美目盼兮。


    《詩經》這篇《碩人》所寫的莊薑原是他以為這世間最美的女子,而今日,他覺得寫的是眼前的女子。


    他直視眼前的女子,目光有如對峙,仿佛要透過那雙眸子,看到些什麽。


    林紫夜看著那袁渙緊盯著李怡萱看個不停,眼睛都不眨一下,心中不覺甚是不悅,便一挺身站在李怡萱身前,冷聲道:“看閣下身邊仆人的裝扮,想來我剛才救的人,也是閣下府上的人了?”


    袁渙猛一迴神,才發現一位紫衣美女,同樣美如仙人,卻寒著一張俏臉咄咄逼問,連忙拱手道:“想來是的,仆從來報,說有仆人竊了家中財物,發現被抓,傷了幾名仆從,強行脫逃了,家父命渙兩人帶迴查問。”


    “不過……”他看著身前頗有些倔強的女子,反問:“與姑娘有什麽關聯麽?”


    紫衣女子看著他,一字一句道:


    “與我不相幹,隻不過,我是醫者,無論犯罪與否,有傷病我便治。”


    “姑娘竟是一位醫者?”袁渙有些吃驚,醫道本在民間流傳,與匠人無異,入不得流,這天仙似的美人竟然行醫,實在是讓他始料不及。


    他看著那一身雪白大氅落在肮髒地裏,那人也實在有些卑微,不禁皺起了眉頭:“這般隨性,姑娘未免有些無所忌諱了。”


    林紫夜聽得這話,麵若寒霜,眉眼中也仿佛帶了寒意,便是身側溫柔的李怡萱,目光流轉中也透著絲絲冷意。


    “這人不論是惡人也好,善人也罷,都是一條性命,醫者父母心,我救便救了。”


    她橫眉冷目,看著眼前的貴族子弟,冷笑連連:“若是犯了罪,等我救了再讓官府發落就是。倒是你們這些門閥子弟,便如此不把人命當迴事麽?”


    四周一片嘩然,便有三三兩兩的人指指點點,袁渙心頭一沉,暗叫不好,四下都是尋常百姓,若是被眼前女子煽動起來,隻怕討不了好去,若是被有司抓住,判個輕重罪過,怕是父親在朝中也要受到不小牽連。


    袁渙又看了一眼地上那人,上前一步,拱手行禮,道:“姑娘,此中怕是有些誤會了。渙之父親,雖任諸卿之位,渙之家族卻也不是世代為官的大族,隻怕姑娘把在下一家全然當成了汝南袁氏了吧?”


    林紫夜不料他反問為難,黛眉一挑便要說話,手心一暖,卻是李怡萱握住了她的手,緩緩往後麵拉了一拉,便讓她退後了半步,自己側了側身,已將林紫夜護在了身後。


    “不論過錯與否,都應救人一命。袁公子無需解釋,更無需刁難。”


    寥寥數語,便封了袁渙所有話頭。李怡萱轉身,看著林紫夜道:“人已救了,我們走吧。”


    “姑娘且慢!”


    袁渙也不知自己是怎麽了,見那女子竟要轉身離開,竟一時不能自己,出聲挽留。


    李怡萱微微側臉,連頭也不迴,便是言語中也聽不出一絲一毫的情感:“袁公子可還有什麽事麽?”


    袁渙再度拱手見禮:“家父身體有些抱恙,不知可否請這位姑娘前去看看?”


    “不去。”


    林紫夜一口迴絕,看那袁渙的模樣,多半是對李怡萱起了什麽齷齪心思,自然懶得搭理。以免袁渙說什麽,又補了一句:“請旁的大夫就是了。我們還有事,告辭了。”


    二女相視一笑,攜手而去。袁渙正歎惋著,地上那人卻悠悠轉醒了。


    “萱兒,等等。”


    聽得身後動靜,林紫夜拉住李怡萱,迴頭看看,道:“我問問這人。”


    那人緩醒過來,看著周身上下,登時有些懵了。一抬頭,卻看見兩個天仙似的美人緩緩走了過來,登時呆住了:


    “我……這是死了麽?”


    紫衣女子輕揚唇角,如仙子臨凡,輕聲道:“你可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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