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塊粘稠的肉碎掉到了地上。掙紮之中,宓奚玉筷上夾著的那塊也隨之掉落,弄髒了昂貴的波斯地毯。


    即使萬般小心,簡毓吐出來的時候,口水還是不小心沾到了宓奚的衣擺。


    宓奚不得不放開了懷中不斷掙動的狐狸,黑著臉看著地毯。


    簡毓又幹嘔了幾下,好不容易才緩過勁,不敢抬頭去看宓奚的表情。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她隻滿腦子都是哀嚎,宓奚可是有嚴重潔癖的!


    她與宓奚相處了這麽久,或許是沒有怎麽忤逆過宓奚,一向都是順著他,所以宓奚也不太在她麵前表現出殘暴的一麵。


    她竟敢忘記宓奚的本性是一個為了權力不擇手段的暴君!


    她穿越來的第一個晚上,宓奚就接連殺了好幾個人,雖然那些是代國的刺客,但是就算是其他人,宓奚也會在其影響到自己的利益後毫不猶豫地殺掉。


    而現在,宓奚竟然對胥也動了殺心!


    若是……若是有朝一日……自己會不會也……


    簡毓感覺一股寒意從脊梁竄起,讓她汗毛戰栗。


    她產生了一種想要逃離這裏,逃離宓奚身邊的衝動。


    宓奚雙眼眯起,藍眸中陰影聚集,猶如寒冰,讓他貌若琉璃,整個人透出森寒的冷漠疏離。


    見小湫兒吐了,他心底其實十分慌張,立馬就想傳禦醫過來。


    可是這狐狸的狀態十分不對,她拚了命地想要掙脫自己的懷抱,吐完了以後卻沒有其它表現,整個人看起來並不像生病了的樣子。


    冷靜片刻,宓奚想到了另一種解釋。


    她是在抗拒自己,所以不想吃自己給她的東西,才吐了出來?


    宓奚負手而立,輕輕地摩挲著扳指。


    她還在生氣?還是說,厭惡自己?


    想到這裏,宓奚有片刻的慌亂,但是很快被他自己鎮壓下來。


    她憑什麽敢?


    “玉玨。”


    守在外麵的玉玨猝不及防聽見皇上在叫自己,並且語氣十分不對勁。


    雲笠也察覺到了,看向玉玨。


    玉玨不敢怠慢,立馬打開房門進去,一眼看到了地上的狼藉。


    皇上與小湫兒一個負手站在桌邊,一個垂頭蹲在地上,怎麽看都不是相處和諧的樣子。


    跟在後麵的雲笠雲蔚也十分震驚,直接跪下俯身扣在地上。


    事情怎麽會變成這樣?!皇上來找小湫兒不是一件好事嗎,怎麽會弄成這副樣子?


    小湫兒到底做了什麽?


    在她們的心裏,盡管小湫兒是自己的主子,但是皇上才是這皇宮中掌控一切的主人,所以會慣性地想,一定是小湫兒做錯了什麽,所以才惹得皇上不高興。


    簡毓在這種氛圍裏突然感到一陣陌生,變得不適應起來。


    “去取一身幹淨衣裳來,還有,雲笠,去帶小湫兒沐浴。”


    宓奚眉頭一皺,收斂了所有情緒,說出了一句令簡毓感到萬分心痛的話:“好好洗,髒死了。”


    他的本意是想讓小湫兒冷靜一下,其實就算吐在他身上,他也沒有生氣。


    但是這句話落在在簡毓的耳朵裏,對於風聲鶴唳的她來說無異於是一種極其不好的信號。


    宓奚果然是在嫌棄自己。


    簡毓被誠惶誠恐的雲笠雲蔚帶了下去,玉玨也忙不迭去取衣裳。宓奚一個人坐在滿桌佳肴旁邊,看著那一盤冷掉的腐乳肉,很久很久。


    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一陣頭疼。


    是他做錯了嗎?


    一絲茫然的情緒湧上心頭,宓奚感到煩悶。


    他明明已經待這隻狐狸這樣好,給她在這宮中獨一份的榮寵,為什麽她還是那樣不滿足?


    宓奚深深唿出一口氣,想起了並不愉快的少年時光。


    那段從萬般寵愛一落千丈的日子。


    自從父皇與母後爭吵以後,他常常留宿於其他嬪妃那裏,不過短短一兩年,宓奚便多了好幾個弟弟妹妹。


    最初,宓奚其實並不厭惡這些小小的孩子,因為他總能從他們身上看見自己的影子。但是慢慢地,他在父皇的冷落和那些妃嬪的冷嘲熱諷中逐漸變了性子,開始憎恨所有人。


    他做錯了嗎?


    不,他什麽都沒有做錯,錯的是他們。


    父皇、母後、還有那些妃嬪,包括她們的孩子。


    宓奚從溫和開朗變得沉默寡言,常常獨來獨往,除了侍從扶風,沒有任何人與他說話。


    直到燕赤與代國打仗,燕赤戰敗。


    代國囂張地派使者來燕赤討要戰利品,父皇在朝上一言不發,任憑代國使者萬般羞辱。


    宓奚是唯一一個站出來反駁使者的人,他本是想讓父皇看到自己的才能。


    誰料這一次,便讓他萬劫不複。


    父皇憤怒地嗬斥他的不懂事,而他的那些弟弟們在旁煽風點火。他們把宓奚推出去,要把他送去代國作為質子。


    使者哈哈大笑,說既然燕赤皇帝舍得讓自己的大皇子作為質子,那麽他代國也不是小氣的人,願意將打下的五座城池還給燕赤。


    於是,宓奚的這條命便值了五座城池。


    他的心冷了,像被冬日冰水兜頭澆下的木炭。


    所有情緒都藏在眼睛裏,宓奚不會再信任任何人。


    但是他在代國,遇見了小狐狸湫。


    是湫漸漸點燃了他心中的火,那是他心中唯一的溫情所在。


    宓奚停下撫摸著扳指的手,攥緊了五指,直至骨節發白。


    是什麽時候改變的呢?


    好像自從那日他能聽見小湫兒的聲音以後,他們之間的關係就開始發生微妙的改變。


    他不再隻是把她看做一隻狐狸,逐漸知曉那幅身體裏是一個年輕的,純粹的,可愛的女子的靈魂。


    她呶呶不休,有著很多奇異的想法,會想很多連他都不懂的詞,還能給他透露許多秘密,無意間成為宓奚的助益。


    她是一個十分神奇的所在。


    為此宓奚遍覽了藏書閣中所有關於誌怪妖異的書籍,雖然沒有找出具體的解釋,但是狐狸本就是一種神秘而奇特的存在。


    她不會害自己,在她的世界和認知裏,似乎將自己當成了同伴。


    手握權力的宓奚看慣了利益勾結、人心叵測,所以在麵對小湫兒的時候,他其實是難得的放鬆。


    不願意去想其他很多東西,他是在麻痹自己,拋棄掉對以後的一切思考,和小湫兒保持著一種奇怪的關係,既非寵物,也非仆從,更非友誼。


    他從來都討厭接觸女人,但即使知道狐狸有著一個女人的靈魂,他卻奇異地不會排斥,反而能夠接納她的所有行為,就算她總是把自己弄得髒兮兮,就算與她共寢一榻。


    可是如果連小湫兒討厭自己呢?


    如果她不願意再將自己看做同伴,遠離自己呢?


    不,不會那樣,絕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


    宓奚眼中黯淡,凝聚著一團濃霧,燭光也無法穿透其中,照不到他的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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