宓奚想也不想,急忙將她抱起,吩咐玉玨找了禦醫,奔往都梁殿。


    宮中值守的禦醫被火急火燎地叫來都梁殿中,麵對著榻上昏迷不醒的雪狐皆是束手無策。


    他們各個是醫人的聖手,但是這雪狐卻不是他們的專業啊!


    而且看皇上這麽緊張的樣子,誰也不敢貿然進言,生怕說錯什麽話觸了皇上的黴頭。


    宓奚眉心緊鎖,看簡毓在榻上發出均勻的唿吸,藍眸之中光點閃爍。


    小湫兒……她要是出了什麽事,他該怎麽辦?


    不知不覺之間,他的心緒已然發生了許多變化。


    自陰差陽錯發現自己能夠聽見小湫兒的心聲,察覺到她其實是一個困在狐狸身體內的年輕女子的靈魂以後,他早已忘卻了從前怎麽和雪狐相處的樣子。


    他隻記得那些絮絮叨叨的心聲,那個活潑而跳躍的音色,還有想要告訴自己秘密時急得打轉的樣子。


    他發現自己已經逐漸接受了這個女子的陪伴。


    宓奚將手搭上簡毓的額頭,感受到她的體溫照舊,懸著的心才稍微安定下來。


    藍眸冰冷如箭簇,釘住跪在榻下的禦醫們。


    “一個能說得上話的都沒有?朕養你們有什麽用?”


    旁邊的玉玨暗道不好,知道皇上這是動了殺念。


    說起來,自皇上越來越重視都梁殿這位開始,便鮮少有這樣暴虐的時候了。


    玉玨連忙跪下,勸慰道:“皇上,奴婢已經派人去宮外將今夜沒有值班的禦醫全部請來,此事定然還有轉機!”


    他求助地看向旁邊的雲笠,希望這位皇上所青睞的女子能夠出言平息皇上的憤怒,但是雲笠根本沒有注意到他,隻焦急地注意著小湫兒的一舉一動。


    殿內跪倒了一片,無一人敢出聲,落針可聞。


    誰都知道,要是再沒有人能站出來,今晚這裏的所有人都活不成。


    這時,門外傳來動靜,一人帶著藥箱出現在都梁殿。


    “稟皇上,微臣對獸術略知一二,請讓微臣鬥膽嚐試一二。”


    宓奚眯起眼睛:“你是之前醫治那個中了斷魂散的宮女的禦醫?”


    明鶩躬身行禮:“正是。”


    “若是醫治不好,你這條性命便不必留了。”


    明鶩臉上毫無懼色,上前查看簡毓的情況。


    看他一番動作,神色越發凝重,宓奚的心不由得提了起來。


    眾人也都懸著一顆心,生怕他下一刻就要說這狐狸沒救了。


    皇上一怒,他們全部都得血濺於此!


    哪知明鶩細細查看了許久,最後淡淡道:“稟皇上,此狐狸隻是思慮過度導致精神不濟,它頭部或有輕微的震蕩跡象,加之天氣嚴寒,所以是——嗜睡之症狀。”


    宓奚:“嗜睡?”


    明鶩:“是,隻是睡著了,也許還在做夢。”


    宓奚:“……”


    他打量著明鶩,危險地撥弄著手上的扳指:“你可知,欺君何罪?”


    此人是怕死,所以說謊話來欺瞞他?


    明鶩一臉輕鬆:“臣以項上人頭擔保,此狐狸並無大礙,隻是陷於夢境,一時難以自拔所以遲遲不醒,最多不過三日,定能蘇醒。”


    宓奚麵色不虞,最後遣散眾人,單獨把明鶩留在都梁殿中。


    要是此人敢說謊,宓奚會讓他知道什麽叫生不如死。


    明鶩一臉無所謂,淡定地坐在一旁喝茶。


    簡毓確實在做夢。


    這些天一點關於前世的記憶都沒出現過,像是被什麽東西封印住了。


    然而現在這些記憶被解除了,潮水一般不由分說地湧進她的腦海。


    走馬燈似的畫麵一幕幕閃過,簡毓看見了渾身是箭慘死在風章殿的姬貴妃,被身後之箭射落馬下的胥黎,還有倒在血泊中的狐狸,被一把匕首貫穿胸膛的宓奚,許多許多,竟然幾乎全是血色淋漓的畫麵。


    簡毓不由得在夢中發出嚶嚀,不安地掙紮著。


    下一刻她感覺有一雙溫暖的大手將自己拖起,隨後沉入了一個溫暖寬厚的懷抱。


    是她最熟悉的龍涎香味。


    簡毓肉眼可見地在宓奚懷中安靜下來。


    她見到了“自己”,或者說,是是隻還沒有被她占領身體的,原本的狐狸。


    狐狸沿著一條桃花芳菲的小河快樂的奔跑,初春剛剛化凍的河水攜著冰塊,流動出嘩啦啦的旋律。


    這隻狐狸十分快樂,一路捉蝶逗蟲,餓了吃野果,渴了飲河水,在天地之間輕快地吟嘯,任憑露水將自己雪白的皮毛打濕。


    然後它看見了一隊輕簡的馬車,裝飾華美,仆人們皆肅穆且莊重。


    狐狸似乎被吸引,跟著骨碌碌的車輪一路小跑。


    忽而車簾一動,自下而上掀起。


    狐狸仰頭,看見了那一雙,冰藍的,澄澈的,永世不忘的雙眸。


    車中的少年尚且青澀,玉麵金冠,披著墨黑的鬥篷,頭發是極其罕見的銀白。


    一黑一白,襯得那少年的眉目如畫,挺拔的鼻梁和輕抿的薄唇勾勒出倔強的神色,而眉間的小痣平添一抹妖冶。


    狐狸看癡了眼,沒注意前路,猛然磕在石頭上,發出了受傷的慘嚎。


    “停車。”


    聲如冽泉,碎玉冰擊。


    狐狸被額角流下的血模糊了雙眼,這一瞬間卻感覺看見了萬物盛放,春澤大地。


    仆人們雖不情願,但是還是拉住了疾行的馬,將少年攙扶下車。


    少年親手給狐狸纏上繃帶,見狐狸直盯著自己,以為它是想討吃食。於是他將自己的行囊取來,分給它一半肉食。


    “宓質子,容奴婢提醒您一句,您所剩的吃食可不多了。”


    少年一記眼風掃過去:“無需你提醒。”


    仆人根本沒有被他震懾,捏著嗓子道:“奴婢再提醒一句,宓質子,此處離代國皇宮可還有幾十裏,如若還在此處耽擱,不能按時到達,後果可不是你能承擔的。”


    少年沒有說話,將自己的鬥篷取下來披在狐狸身上:“別追了,好好活下去。”


    然後再沒迴頭,利落的上了車。


    馬車一刻不停,搖晃著走遠。


    狐狸把頭埋進鬥篷中,聞到了一股龍涎香的味道。


    它在心裏默默念著那個音節。


    “宓”。


    【宓……宓奚!】


    宓奚將簡毓放在自己的懷中,騰出一隻手去批奏折,因為他的耽擱,案幾上的奏折已經堆成一座小山了。


    懷中突然有了動靜,宓奚聽見那清脆的聲音喚著自己的姓名。


    筆“啪”地一下砸在案上,宓奚將她捧到自己眼前:


    “我在。”


    小狐狸突然睜開眼睛,不安地躁動著,發出叫聲。


    【胥黎!快讓胥黎迴來!他不能去雲國!!】


    【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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