宓奚抬眸,幽深鋒利的目光投在她身上,仿佛能看破她靈魂深處每一分醜陋的欲望。


    陳禦女看著一臉淡漠的君王,心裏的畏懼頃刻之間化作了憤怒,她掙紮著從地上爬起來,一下衝到金絲楠木桌前,尖聲道:


    “她們都該死!!全部都該死!我想要點冰塊都要被內務府那些沒根兒的東西冷眼嘲諷!走到哪裏都要看她們炫耀!一會是這個手鐲,一會又是耳墜!!”


    她雙眼猩紅,多日來的折磨讓她歇斯底裏:“就是因為你不來我宮裏,我才會被代菀那個賤人看不起!她不過也是一條屈居人下的狗罷了,憑什麽覺得自己高人一等?!”


    宓奚麵上依舊雲淡風輕,但金絲楠木桌下微微蜷起的手暴露了他內心的情緒。


    “所以這就是你在芙蓉花上抹毒的理由?你想報複誰?”


    他語氣淡淡,“你可知道,最後中毒的不是代菀,也不是朕,甚至隻是一個你不認識的小宮女。”


    宓奚眼中的清明刺得陳禦女向後不自覺退了一步,“什麽?!雲笠沒中毒…”


    宓奚微眯著眼:“果然,你想害的其實是雲笠,然後再把髒水潑到代菀身上。”


    陳禦女眼睛瞪大,不可置信的盯著地麵,像是丟了魂一般。


    “你和你父親一樣,永遠不知足。”


    “朕本就有意將代國拿下後,讓你父親坐鎮代國,屬他正二品將軍的封號,可你父親竟然與代承那個草包裏應外合,想要反過來將朕一軍。”


    宓奚輕嗤一聲,“他還真是自作聰明,代承不過是想先穩住他,然後不費功夫的把他手上的十萬軍隊給獨吞罷了。”


    若說剛剛陳禦女被揭穿下毒之事心裏隻有憤怒和嘲弄,此刻聽到宓奚這一番話,她像是被人從頭到腳潑了一盆刺骨的冰水,渾身僵硬。


    她驚恐萬狀,顫顫巍巍地跪下來瘋狂給宓奚磕頭,嘴裏不斷喊著為父親求情的話。


    宓奚微微蹙眉,從龍椅上起身,精致玄衣上的金絲雲龍泛出的金光刺痛了陳禦女的眼睛。


    “臣妾罪該萬死,但求皇上饒過臣妾的母家!一切罪責臣妾願意承擔!!”


    她撕心裂肺的哭喊並沒有激起宓奚的憐憫,他隻是居高臨下的看著她:“一切罪責由你承擔?那朕失去的兵力,也用你的命來還嗎?”


    陳禦女發絲淩亂,她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麽,卻被帝王這一番一陣見血的話給刺得說不出口。


    她萬念俱灰,閉了閉眼:“臣妾自知罪孽深重,但請皇上顧念舊情,若是父親真犯下了重罪,隻希望皇上能網開一麵,不要因此遷怒於我母親和家中的弟妹,她們都是婦孺弱小。”


    宓奚背著手逆光而立,卻沒有開口。


    陳禦女說完,卻又覺得自欺欺人,若是她父親真做出了叛國的事,以這位暴君的性格,怎麽可能放過其他人?


    宓奚微微側了側頭,淡漠的睨了她一眼,隨後抬步直接離去。


    兩個身著銀鎧的死士上前,如同一塊破布般拎起了跌坐在地上的陳禦女。


    “皇上!”


    就在宓奚踏出門檻的前一秒,身後的陳禦女突然大喊了一聲。


    帝王的背影微頓,卻沒有轉頭,陳禦女木著臉,眼淚卻早已決堤:


    “您還記得…我叫什麽嗎?”


    她仰著頭,可憐又可恨,滿臉希冀的在期待一個絕不可能聽到的迴答。


    帝王沒有說話,隻在腳步微頓後便決然消失在了盡頭的晨光之中。


    陳禦女眼中的希冀終於破碎,兩滴清淚掉在冰冷的金石板上,她開始低聲笑了起來。


    “泠泠如清泉,濯濯泉中玉…”


    “清泉…我的名字是清泉啊……”


    長街上,宓奚麵色如常的穩步走著,可他的心裏早已波濤洶湧。


    他的母親自刎前,也是這般撕心裂肺的質問著他的父皇,問他是否還記得她的名字,記得她名字的由來。


    他的父皇,看著他身後成群的死士,早已被嚇破了膽,隻滿眼驚惶的癱坐在龍椅之上,說不出一句囫圇話。


    他的母親衝上去死死揪住了父皇的龍袍領口,如同瘋魔了一般不停的重複著這個問題,可他的父親如鯁在喉,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可是他記得,他的母親叫薑尚歌。


    休辭醉,明朝一枕,歌韻尚悠揚。


    隻可惜,在她踏進後宮的那一日起,就注定不會再有悠揚了。


    宓奚閉了閉眼,垂在身側的拳頭不自覺的緊緊蜷起,心底逐漸湧出一股難言的厭惡和厭倦。


    不,他不能退縮。


    再度睜眼,那雙藍眸又恢複了以往的清明與狠絕。


    李懷用了短短幾個月的時間,不僅擺平了澇災嚴重地區的麻煩,甚至還借著自己的聰明才智,為不同地區謀劃出了因地製宜的發展前路。


    他政績斐然,光榮迴朝。皇帝在朝堂之上不吝誇獎,還大讚他是國之棟梁,當著所有大臣的麵正式任命他為正三品工部侍郎,特受光祿大夫,可以出入禦書房麵見皇上。


    並且特賜府邸,就在京城最繁華的東大街之上。白銀百兩、玉如意、金箔綢緞、金創藥膏也如流水一般賜了下來。


    他此番算是苦盡甘來了,隻是他還算是個神智清明的,知道不可居功自傲。


    因此即使是如此矚目的情況下,他依舊勤懇上朝,盡心進言獻策,絕不仗著功績恃才放曠。


    不少官員想要與他結交,屢次請他去參宴飲酒,都被他一一拒絕,每日隻沉醉於政事,身上成日帶著一副堪輿圖。


    京中那些積年的書香大家本是瞧不上他這種新貴的,但見他年紀輕輕卻如此沉穩,沒有耽於富貴之中,不由得對他改觀了幾分。


    於是也動了別的心思,想要把自家的女兒許配給他,設了宴席相邀。


    李懷本來想拒絕,可這都是他得罪不起的鍾鳴鼎食之家,他怕仕途受損,隻好應承下來。


    本來以為隻是應酬,可當人家將自己的嬌嬌貴女引薦給他時,他才後知後覺發現這些人家的意圖。


    這可把他嚇壞了,直接就稱病閉門不出,早朝也沒去,連著告假了好幾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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