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仰著頭,將手放在臉上,將散亂的頭發撥到一旁,緊緊地注視著低頭俯瞰的軍士。

    軍士嘴角露出一絲玩味道:“姿色還真是不錯,既然如此,那便遂你之願好了。”

    說罷,軍士抬手,直接扯住了女子肩膀的衣衫,而後轉身,一把將女子拉得摔倒在了地上。

    女子迴首,看著那張桌子,眼中泛紅。

    接著,她便被拖到一旁,張寒城再也看不見她了。

    “你去把風,莫要讓人過來。”

    “是,大哥,嘿嘿,不過大哥你可要快點,別忘了張彥超正在往迴趕呢!”

    “哈哈,沒事,他一時半會兒迴不來。”

    片刻後,張寒城便聽到了關門的聲音。

    “脫了吧。”

    “快點!”

    軍士催促的聲音響起。

    “哈哈,還挺乖巧。”

    張寒城死死地捂著嘴,腦海裏盡是女子先前告訴他的話語。

    啪!

    “臭娘們,怎麽一點動靜都沒有,像死了一樣?”

    “媽的,真他娘的晦氣,像死屍一樣。”

    片刻後,隨著軍士的一聲低吼,四下便安靜了下來。

    “真他娘無趣,連動都不動一下。你莫非是看不起老子?”

    “說話!”

    “奴家不敢看不起軍爺。”

    “如是看得起老子,怎麽不動也不出聲,你莫非當老子傻?”

    “奴家不敢,隻是奴家過於驚恐,軍爺,奴家已經將身子給了你,請軍爺饒我一命。奴家給軍爺磕頭了。”

    說著,叩首的聲音再次響起。

    “他娘的,老子讓你磕了嗎?”

    “奴家不磕就是。”

    砰砰砰!

    門外響起了敲門的聲音:“大哥,張彥超已經率軍到北門了,此刻正在撞門!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行了!我知道了!這就出來了。”

    “你將衣服穿上。”

    “是。”女子迴應道。

    “多謝軍爺饒我一命,奴家必迴感恩戴德,牢記軍爺。”

    “感謝我?哼,既然如此,那便隨我一起走好了,老子偏就不信,你這娘們永遠像個死人!”

    “軍爺!您答應放過奴家了……”

    “這難道不是饒你一命麽!?”

    “奴家不會跟你離開。”

    哐啷!

    拔刀聲響起:“你不跟我走,我便將你的頭砍了!”

    “奴家不能跟你走,請軍爺就此放過奴家。”

    啪!

    “老子看上你是你的福氣,但你卻瞧不起老子!他娘的,老子偏要你跟老子走!”

    嘭!

    四下徹底安靜了下來,而後,張寒城便聽見了破門的聲音,外麵嘈雜的奔行腳步聲,如同潮水一般遠去。

    又過了一會兒,喊殺聲此起彼伏的響起。

    馬蹄好似要將石板踏破。

    張寒城不敢動作,依然保持著原來的姿勢,等待著女子迴來。

    此刻,他的心裏無比的複雜,茫然,這些事情,讓他有種熟悉的感覺,又好像萬分的陌生。

    那個女子的聲音不見的時候,張寒城隻覺得心都連帶著抽痛了一下。

    也不知過了多久,張寒城隻覺得眼前慢慢暗淡。

    等再恢複意識,公堂內已多了許多腳步聲。

    “都死了麽?”

    “迴稟張刺史,都死光了,人頭都堆在院子裏。”

    “死了也好,都燒了吧。”

    “燒了?”

    “嗯,將這府邸連帶這衙門一同燒了,燒的幹幹淨淨。”

    “這,難道,不將他們安葬麽?”

    “人都死了,還安葬什麽。”

    “是,卑職這就去辦。”

    張寒城聽著談話的聲音,心中重複著蔚州、張彥超這樣的詞匯。

    不久之後,腳步聲再次響起:“刺史大人,已經點燃了。”

    “走吧。”

    “是。”

    張寒城依舊坐在桌子下麵,並沒有動作。

    依然在等待著某個身影會迴到這裏。

    火勢延燒的很快,不久之後,便延燒到了房子裏。

    四處盡是些黑煙,火舌順著牆攀爬上去。

    張寒城驚恐的向後縮著身體,忍不住抹著眼淚。

    不久後,便開始劇烈的咳嗽了起來。

    也不知怎麽,便直接暈厥過去了。

    ……

    野地間。

    張寒城再次張開眼睛,隻覺得自己靠在一個人的背上,一旁的景物不斷地後退。

    或許是感受到了張寒城的動作。

    背著張寒城的人停下了腳步,然後便隨手將張寒城放在了地上。

    “醒了?”

    說話的人是個乞丐,大約有六十歲,身材枯瘦,頭發和胡須粘連在一起,呈灰白之色,他渾身破破爛爛,看著張寒城,道:“喂!”

    張寒城一下子便認出了這人,這便是一直與他相依為命的老叫花。

    隻不過,老叫花已經不在了。

    張寒城不記得他曾經曆過這個場景,具體他也不知,是何時跑到老叫花身邊的。

    對於自己沒有這部分的記憶,他從來沒有特別認真的思考過,原來隻當自己是不記事,但現在看來,情況好像並非如此。

    老叫花蹲下來,抬起手,放在張寒城的眼前晃了晃:“誒,看來是叫煙嗆傻了?還是本就是傻的?”

    老叫花歪著腦袋:“怕是本來就是傻的,孩子,你是和別人玩的時候,藏到公堂去的?”

    “你不知道,要不是老叫花子正好想趁著著火偷點東西,你就叫火燒死了。”

    “說句話來聽聽?”

    張寒城依舊不出聲。

    張寒城也疑惑,這時的他是否真的傻了。

    老叫花歎道:“傻了也好,也好,人若是太聰明,那便要萬分痛苦。說起來,這日子越來越難過了,既然你傻了,老叫花子也就不騙你了,我將你戴在身上,等我餓極了,沒東西吃的時候,就將你給吃了。你已經傻了,反正也不明白,索性,便就這樣吧。有吃的時候,我就分你一口,就算是寄存在你那,你覺得如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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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說話,那老叫花子就當你是答應了。行吧,那就這麽辦。”

    說著,老叫花又將張寒城背了起來,掛在了背上,弓著身子朝著遠方走去:“此處臨近契丹,有些不夠太平,咱們就往南邊走吧,走上幾個月,也就到了冬天了,正好能過冬。”

    “希望在洛陽那裏,一切都能太平。”

    “你這孩子一個字也不會說,應該給你取個名字,就叫啞巴好了。”

    “不好不好……你也不一定是啞的,算了,還是不取名字了,取了名字,該取出感情了,往後狠不下心吃你。你說對吧?”

    “說起來,這契丹人可真夠兇狠的,也不怪那姓張的刺史投降契丹,他若是不投降,那不就要叫人弄死了嗎?我若是他的話,也就投降了,難道等人砍死我?”

    “哼哼,其實,這契丹人也還好,那後唐軍隊才是夠狠,這一城的人,都快叫他們給殺光了。要不是我眼尖,藏死人堆裏,怕是也活不成了。要我說,他們可是比契丹人還要可恨兇殘。”

    ……

    其後的日子,老叫花便帶著張寒城一路向南,起初,老叫花背著張寒城走,但到了後來,張寒城可以跟著他走。

    平日裏,老叫花吃什麽,便會分給張寒城一點。

    每日,老叫花都會與張寒城說亂七八糟的閑言碎語,從家國天下,再到他年輕時節的事情,又或者曾經跟某個乞丐搶吃的最終勝出。

    這樣的日子寒來暑往,老叫花也算是幸運,一直都有東西吃,途中也遇到過戰亂,但他都帶著張寒城僥幸活命。

    最艱難的一次,老叫花已經有些想吃了張寒城了,但最後決定去附近村子裏走走,正巧趕上了一隊被殺的士兵,便吃了士兵的肉。

    張寒城對於這些,根本毫無記憶,他隻覺得自己在這個階段,就像是沒有活過一般。

    不知不覺的,老叫花便帶著張寒城過了黃河。

    而輾轉之間,卻因為走錯了路,到了絳州。

    城門下,老叫花牽著張寒城的手:“咱們爺孫兩個雖然沒到洛陽,但這絳州城也還不錯,這裏距離洛陽也不算遠,咱們在這裏試試看,如是能過活,那就先不走了。”

    兩個人就這般留在了絳州城裏,每日老叫花會帶著張寒城乞食,多數情況下,老叫花都在裝可憐,祈求路人好心幫助他,並將張寒城變成了他的孫兒,逢人便說,是自己的孫子傻了,無法度日,所以請好心幫他。

    這樣的日子又過了一段時間。

    老叫花一直乞討,便碰到了個行腳的江湖郎中。

    這江湖郎中許是好心,蹲下身來幫張寒城看了看,之後在他的背上拍了拍,又扒他的眼睛瞧。

    老叫花詢問道:“怎麽樣?大夫?你能治他麽?”

    江湖郎中搖了搖頭,道:“這病倒也奇怪,看他神態不像是呆傻,他到底是怎麽病的,生下來就得病了?”

    老叫花道:“倒也不是,是家裏失火了,這孩子不聽話,在房子裏玩,被困住了,等我發現的時候,已經不省人事,之後他又醒過來,就成了這樣。”

    江湖郎中道:“哪怕是毒煙入腦,致使他如此。”

    老叫花道:“那能治麽?”

    江湖郎中道:“這等病,也不好說是否能治,服食湯藥並無什麽效果,你可試著教他說話,言語,說不定哪一天他就好了。”

    老叫花道:“啊,是這樣啊。那大夫,麻煩您給我留下些銀錢,這樣,我也少乞食,多教他說話,銀錢,便是最好的方子了。”

    江湖郎中道:“我幫你孫兒瞧病,還未要診金,你卻向我要錢,算了吧。”

    就這樣,江湖郎中走了。

    老叫花大罵他是個庸醫,但每每日暮西山,老叫花便會拉著張寒城去到角落裏,試著教張寒城說話。

    或許真是天無絕人之路,張寒城終於開口說話,但皆是在模仿老叫花的話語。

    老叫花頓時發現了財路,於是便開始教張寒城應該如何祈求走過路過之人,教他說話。

    張寒城這才終於開始有了些模模糊糊的記憶,這時,他應該是已經開始恍惚的能記住一些事情了。

    其後,一切便如同張寒城記憶中那樣,每日張寒城便跟著老叫花一同乞食,隨著他漸漸聰慧了些,老叫花卻越來越喜出望外。

    兩個人相依為命,便在絳州城附近一直過著此般的日子。

    ……

    張寒城緩緩張開了眼睛,隻覺得腹中饑餓,他躺在炕上,迴想著夢中所經曆的一切,中途他嚐試過蘇醒,但卻無法做到。

    平日裏做夢,是不記得夢中的事情的,但此次,張寒城對於夢裏的一切,卻記得十分清晰。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轉眼間,卻好像已經過了多年一般。

    夢的情景最終停留在了老叫花病死的那一刻。

    他緩緩坐起身子,方才看到清葉和尚正靠在一側的牆壁上酣睡。

    張寒城有些詫異。

    清葉和尚如是醒來,道:“施主,你醒了?”

    張寒城道:“嗯。”

    清葉和尚驚喜道:“太好了,我還以為你……醒過來就好,醒過來就好。”

    張寒城道:“我睡了多久?”

    清葉和尚道:“已經有四日了,你一定餓壞了吧?貧僧這就去給你找吃的過來,順帶再將這裏的事情告知方丈一聲。”

    張寒城道:“多謝清葉師兄。”

    清葉和尚喜出望外,道:“不必客氣。”

    等清葉和尚離開,張寒城便緩緩掀開了被子,有些虛弱的下地,穿上鞋子,然後便走出了房間,辨別了下方向,他便走向了那亭子所在。

    蹣跚了一會兒,便看到扶搖子和純陽子依舊坐在那裏下棋。

    “來了。”扶搖子輕聲道。

    純陽子點頭,而後迴首,笑看著張寒城。

    張寒城心心念念盡是這一場奇怪的夢境,一切就好像是重新發生了一遍,但卻又好像沒有發生過。

    他來到了亭子下麵,自顧自的坐在了石凳上。

    純陽子哈哈一笑,道:“今日已經是第四日了,你竟睡了這麽長時間。”

    張寒城看著純陽子,道:“那酒?”

    扶搖子哈哈大笑,道:“那酒名叫無心酒,乃是師公師門之酒,此酒十分奇特,聽說飲下之後,便會酩酊大醉,一醉多日。”

    純陽子道:“不錯,那正是無心酒。”

    “原來如此。”張寒城點了點頭。

    純陽子話鋒一轉,看著張寒城,道:“你可做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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