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陽高照,土黃色的大地上,一陣狂風席卷而來,陣陣黃塵漫天而飛。

    由黃土堆砌的哨樓之上,背弓胯劍的戍邊兵士收迴了看向狂沙的視線,撇過頭去,以免被沙子鑽入眼中。

    他的嘴唇幹裂蒼白,已經失去了血色。

    狂風在耳邊唿嘯而過,黃沙打在他的身上,發出一連串劈劈啪啪的響聲。

    現如今契丹入侵,在這銜接晉國與西域的道路所在,許多戍邊將士都已經為了自保而逃走。

    隻有這名叫做李仁德的青年兵士以及其他四個人守在這裏。

    人與人是不同的,有的人害怕契丹有一天打到這裏,所以不敢繼續在這。

    有的人卻在此時此刻,依舊想著他的使命,那就是保家衛國。

    李仁德口中幹幹巴巴,咽了一口口水,待到狂風過了,他便又轉迴頭去。

    可怕的烈陽讓他渾身發汗,方才這陣狂風,讓他昨天好不容易洗過的臉,再次沾染了土灰。

    他歎了一聲,如是在中原他仍有家人,也許就放棄了在這裏的戍邊之事,可惜他的家人早已經死了,這個兵士身份,也是當初天下大亂的時候,為了混口飯吃所以才做的。

    隻是這附近的百姓對於兵士十分尊敬,令李仁德也有種榮耀加身的感覺,自然久而久之,就真的願意這樣保家衛國。

    這地方雖然是窮山惡水,但李仁德想過了,作為一個小小的兵士,天下或許有一天真的會被契丹攻占。

    那個時候,他再放棄這兵士的生涯,而後就在這附近的小村裏麵,娶他早已喜歡上的那位姑娘,在這裏成家。

    正因為這裏窮山惡水,或許契丹人看不上這。

    李仁德盼著契丹早些覆滅,同時又盼著早日能和那位喜歡的姑娘成親,這本是有些矛盾的事情,但在他的心裏,從未想過矛盾或者不矛盾的問題。

    他抬起頭,直視了一眼烈陽,即將要到正午,該是換崗的時候了。

    這種天氣之下,任誰也沒辦法在太陽底下撐得更久。

    連忙收迴有些酸澀的眼睛,李仁德遙望向了西域方向,這條路乃是通往西域深處,李唐之時,西域萬邦來朝,那是中原大地最為鼎盛的時候。

    但李唐末年再到滅亡之後的今日,西域的商人、使節已經很少會從這條路來到中原了,因為西域人也知道中原大亂,不敢輕易的涉足,那些跨越萬裏的貨物,極易被人搶奪。

    李仁德雖然是戍邊兵士,可從未真正的見過西域商人,一來進入中原未必從此處邊關進入,二來就是西域商人真的少了。

    不過,李仁德終於還是忍不住又揉了揉眼睛,極目遠眺,遠方竟然有一片黑壓壓的東西朝著這邊靠近了過來。

    李仁德下意識便以為是他看錯了,隻因為他在這裏曾見到過海市蜃樓。

    隻是,隨著這黑壓壓的一片靠得更近,李仁德的耳朵裏,除了唿唿的風聲,又多了其他的聲音!

    馬蹄的聲音!

    李仁德大吃了一驚,是馬隊!

    而且目測馬匹並不少,至少有上百匹之多,否則決計不會看上去如同黑雲一般。

    李仁德當即從背上取下了弓箭,緊張萬分的從箭筒中取出了一根箭矢,吞咽著口水,將箭頭指向了這即將到達眼前的馬隊那裏。

    他怕了。

    這很可能是一支馬隊,可是這裏除了他一個人戍邊之外,就再無同僚在此。

    他這樣的舉動,很可能會引起這支軍隊的射殺,到時候,他就死定了。

    李仁德一下子麵色蒼白,他感覺那在村子裏等他的姑娘,正在離他遠去。

    這種心情,令他忍不住手臂都有些顫抖了起來。

    但他還是忍住了,站在原地看著這支馬隊停在哨樓之下。

    仔細一看,李仁德才終於鬆了一口氣。

    下方雖然足有上百匹馬,但實際上卻隻有四個人騎在領頭的馬上,後方那些赤紅、黑色的高頭大馬,全部背著大包,所以看上去才會氣勢驚人。

    這四人將身子包裹的嚴嚴實實,從外界根本看不出,他們究竟是什麽人。

    李仁德略微放下了弓箭,緊張的大喝了一聲:“此處乃是晉國邊關,無關之人且快快退去,否則本……本將定然將爾等射殺在此!”

    這句話說到後麵,李仁德忍不住挺起了胸膛,這裏的戍邊將軍已經跑了,他們留下的這些兵士,自稱將軍也無妨。

    但見馬隊最前麵首領之人將臉上的布解開,露出了真容,乃是一個銀色虯髯的西域老者,他的眼睛泛著淡藍,單從輪廓上看,便虎背熊腰,十分驚人。

    這虯髯老者仰頭看著李仁德,流利的操起了中原語,道:“請將軍恕罪,我們這一次是準備要到中原走商。我這裏有奉化可汗藥羅葛仁裕的通關文牒,將軍可來查驗。”

    李仁德微微一怔,這奉化可汗乃是甘州迴鶻的大汗,名字前麵有藥羅兩個字,昔年石敬瑭占據中原,建立晉國之後,便給甘州迴鶻的大汗做了封號,那就是奉化可汗這個稱謂。

    當即,李仁德道:“那好,你在下麵等著,我這就下去。”

    虯髯老者點頭,道:“請。”

    李仁德順著哨樓後麵的梯子蹬蹬蹬的跑下來,然後便跑向了此刻已經從馬上下來的虯髯老者。

    虯髯老者的身軀高大,比李仁德幾乎高出了一頭。

    李仁德隻感覺壓迫感十足,但還是硬著頭皮,道:“那通關文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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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虯髯老者哈哈一笑,道:“我這就給你取來。”

    說著,虯髯老者將手伸到了身旁駿馬身上背著的包裹當中,抹了抹,取出了一個四方大小的本子,而後又雙手持著,遞給了李仁德。

    李仁德趕緊將弓箭放在了地上,接過本子,展開來看。

    這果然是通關文牒,最前麵便是一個大印,李仁德不認識許多字,但是有些字他卻認得,比如說迴鶻之中的迴字,亦或者是皇帝、可汗等等,再看這上麵有許多西域文字標注,不像是作假。

    假裝查驗了一番之後,李仁德對虯髯西域老者點了點頭,道:“嗯,沒問題。老人家可是要去中原的西域商人?”

    虯髯西域老者笑道:“算是,想要將這些馬匹,還有馬匹身上的貨賣了,現如今應該能賣個十分不錯的價錢。”

    李仁德忍不住看向了這些駿馬,不得不說,這些駿馬十分威武,絕非等閑,比從前這裏戍邊將軍的馬要威風的多,而且一下子就是上白匹之多,這數量簡直超乎想象。

    正思索著,李仁德當即吃驚的看著眼前這匹馬,道:“老人家,你這馬兒流血了!”

    虯髯老者微微一怔,迴頭看了一眼,然後才笑道:“這哪裏是流血了,隻是流汗而已。這阿哈爾捷金馬就是如此,在你們中原,也有人稱它們為汗血馬。”

    李仁德詫異萬分,驚異世上還有這樣的馬匹。

    虯髯西域老者道:“此處乃是西域通往晉國之要地,怎……隻有將軍一人戍邊?”

    李仁德沒想到這老者會這麽問,此事在他們戍邊將士之中傳來傳去,自是無妨,可若是對外人說實話,總歸是有些丟臉。

    所以,李仁德撒了個不太可信的謊言:“哦,今日天氣太熱,狂風大作,大家守在此處有些疲憊,所以我們換崗改成一人崗哨,輪流來幹這件事情,其他數百名軍士,此刻正在避暑呢。”

    虯髯老者自然一下便聽出這其中的謊言,但並未拆穿,而是對李仁德微微行禮道:“將軍在這烈日底下戍邊,令人欽佩萬分,小人此次要進入晉國土地,得到將軍準許,內心十分感激。請將軍稍等。”

    說完,虯髯老者就自顧自的去到了後方一匹馬的所在之處,從裏麵取了幾個水囊,還有一些烙餅。

    很快,他便又迴到了李仁德跟前,將四五個水囊和二三十個烙餅放在一大塊布裏,隨意裹起,遞給了李仁德,道:“我們這些走商之人雖然看似貨物眾多,可其實也過著不算太富裕的生活,此處沒有什麽東西可給將軍的,這些來自西域的酒水和幹糧,就贈予將軍了,還望將軍笑納。”

    李仁德盯著這包袱,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

    他有心想要拒絕,可是又想著這應該不算什麽,當即又忍不住伸出了手,將包袱接了過來。

    虯髯老者笑了笑,對李仁德點頭,道:“多謝將軍放我們進入晉國,多謝。”

    李仁德道:“老人家手持通關文牒,自然可以進入晉國……”

    其實原本,查閱通關文牒的步驟是比較複雜的,可是現在也沒有人按照製度進行查看,李仁德隨便看了看,也就決定放人了。

    “對了。”李仁德看到虯髯老者翻身上馬,急忙開口。

    虯髯老者微微一怔,看向了李仁德,道:“將軍有何事?”

    李仁德沉默,道:“老人家,要不然你們還是迴去吧。”

    虯髯老者道:“為何?”

    李仁德道:“方今契丹在和晉國打仗,從對峙起到如今,已經快要鏖戰半年之久了,這天下並不太平,這一路上,有許多的流寇。你這馬,每一匹價值一定很貴,現如今軍隊缺少馬匹,匪人缺少肉食,見了你們,還不是要過來搶奪?你們隻有四個人,所以,你們還是迴去吧,繼續走下去,這些東西就都要被搶走了。”

    虯髯老者略微思索了一下,轉頭看向了斜後方一名明顯是女子的人。

    這女子雙目碧藍,同樣披著將身子裹得嚴嚴實實的布,隻不過,背後好像還背著什麽東西,將整個後背都遮住了,她看了一眼虯髯老者,略微點了一下頭。

    虯髯老者點頭迴應,轉頭看著李仁德道:“多謝將軍指點,但你們中原有一句話叫做富貴險中求。如果遇到什麽問題,我們便折返迴來就是。”

    李仁德微微一怔,最終放棄了勸說。

    ……

    馬隊離開了哨樓,朝著前方深入而去。

    過了哨樓之後,原本的許多黃土,開始漸漸的轉而化作了草地,雖然比較稀疏,但卻與先前的一切大有不同。

    虯髯老者眺望著一處矮山前方的林子,縱馬向前,帶著整個馬隊靠近了過去。

    這日頭越來越大,的確需要一處地方休息。

    否則,就算是這汗血寶馬也頂不住。

    進入了林子之後,所有的馬匹開始變得歡欣了起來,紛紛低下頭,吃起了草。

    虯髯老者與其他三人紛紛下馬。

    他們取下了遮在臉上的布,露出了真容。

    其中那名先前虯髯老者對之點頭的女子,看上去大約十八九歲左右,頭發呈現紫紅之色,十分奇異,其取下身上的袍子之後,露出了一身拚湊起來泛著銀光的西域鎧甲,在其腰間,有著一口銀色劍柄的奇異之劍,上麵鑲嵌滿了紅藍二色的寶石,而在其背後,則背著一麵大約半人身子大小的盾牌。

    她將盾牌從身後取下來,走到一處樹下,將盾牌靠了上去。

    至於其他兩人,其中一名乃是個西域中年婦人,此刻正在給虯髯老者擦汗,還有一人則是一名西域青年。

    紅發少女坐在地上,那西域青年取了一塊烙餅,遞給了她。

    紅發少女接過烙餅,對西域青年點了下頭,說了西域語中的謝謝。

    西域青年笑了笑,忍不住坐在了這少女的邊上。

    紅發少女目光一閃,並未說什麽,隻是朝著另一側稍稍挪了挪,而後又把手伸到胸前鎧甲當中,取出了一串類似於項鏈之物。

    在這項鏈的最前方,有著一個銀質的十字架。

    她將十字架放在手中,閉著雙眼,低聲開始默念起了一些奇異的話語。

    等過了一會兒,她才張開眼睛,將項鏈收起,而後雙手持著烙餅,放在口中小口咬了一下。

    西域青年當即用笨拙的中原話道:“你……禱告,神,會保佑你的。我們,到了,中土,不如就用這裏的話來交流,練習。”

    紅發少女道:“不了。”(西域語。)

    西域青年道:“為什麽?”(西域語)

    紅發少女搖了搖頭,不再迴答,而是繼續吃起了烙餅。

    那虯髯老者頓時起身,皺眉來到了西域青年這裏,道:“別在這裏打擾她,跟我過來。”(西域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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