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業陷入了沉默當中,張寒城略帶稚氣的話,猶如悶雷一般敲擊在他的心中,他低下頭,看向了那把黑色的長槍。

    這杆烏槍乃是他父楊弘信在他十二歲時贈他的長槍,已經跟隨了他四年的光景。

    這四年寒來暑往,他便握著這杆槍,不斷地打熬學自父親的梨花槍法。

    此槍早已與他的雙臂融為一體,好似血脈相通,可楊業卻從來都未正視過這把槍。

    楊弘信時常在教授他梨花槍法時,提到號稱天下槍術第一的王彥章,自然也會提到梁太祖朱溫命鑄劍大師周冶為他打造的那杆忠膽槍。

    從來楊弘信都告訴楊業說,王彥章有了忠膽槍,才有了軍中人稱的王鐵槍,才有了遍地都是的鐵槍廟。

    像極了是在說那忠膽槍成就了王彥章。

    可此刻聽了張寒城的話後,楊業才終於明白,他父親楊弘信許是弄錯了什麽。

    常言道:文無第一,武無第二。

    楊弘信同擅使槍,一生未能跨馬與王彥章交鋒,自是不服王彥章,也就不願去想……不是忠膽槍成就了王彥章,而是王彥章成就了忠膽槍!

    楊業一言不發的去到了那杆被他放下的烏槍前方,蹲下身,從地上將它撿了起來。

    此刻再握這槍,陡然間有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玄妙之感,要比那種如臂使指來得更為緊密,正像是此槍之內生了魂魄般,令這槍真正的活了過來。

    “高大哥的琅銀槍也是神兵,我曾耍過,卻覺得它不順手……就算那忠膽槍給了我,也未必如我這槍般宛如一體……”

    微風拂過……

    楊業的目光陡然間一凝,手中之槍宛若一條黑龍般,在手中陡的向前刺出!

    一刺之下,便有破風聲響起。

    下一刻!

    但見楊業腳步挪動,手中這黑龍越發的靈動、巧妙,原本一招一式的招數,開始變得不拘一格。

    張寒城微微一愣,此刻的楊業,與昨日跟他交手的楊業有了極大的不同,那一招一式,已經變得更加自然,仿佛天造地設,每每他一出招,好似那槍便因他而生!

    高懷德吃驚萬分的看著楊業的腳步,招數,隻覺得在楊業的身上,仿佛迴到了幼年時,他祖父高思繼仍然活著的時候,在他眼前使槍的場麵!

    在高思繼那寬闊的身軀掌中,銀槍也是這般,靈動無比,一招一式,都好似與天地合一!

    七尺黑龍,舞動之間化寒星點點、銀光凜冽、紮、刺、纏、轉、拿、點、撥、挑、崩種種招數快如急電,滯如江河,時快時急、鋒芒又時隱時現……

    折賽花望著楊業的身影,原本古怪精靈的她,不由得有些著迷,隻覺著楊業飄逸自如,宛若那天上落下來的戰神,每一次動作,都引人入勝。

    不知不覺間,楊業便一口氣使了七十二路槍法,這槍法竟似是梨花槍、卻又並非梨花槍,它是獨屬於楊業自身的槍術。

    他緩緩的收起了招法,將烏槍落在了地上。

    呯!

    折賽花頓時迴過神來,拍手道:“楊業哥哥!你的槍法好漂亮!”

    高懷德笑道:“恭喜你了,從今往後,我恐怕不再是你的對手了,你這槍法當真厲害萬分,我數次假想與你對敵,卻都被你擊破了,今後這槍法方麵,你可得好好的指點我了。”

    楊業此刻才終於迴過神來,他方才已陷入了忘我狀態,如今醒悟,才明白他的槍術竟一下奔出了千裏,完全不可跟從前同日而語!

    張寒城認真的思考了下,隻覺得楊業這些招數,好像跟少林寺的那些武功都不太一樣,不過仔細想想,那打仗的兵家武功,自然與武林中人的武功有所區別。

    楊業深吸了口氣,對張寒城抱拳道:“多謝……恩公指點!如若不是你的指點,我這槍法絕對不會一下子進展如此之多,你說的對,那忠膽槍並不重要,而且,我想要跨馬殺敵,抗拒契丹,也並不需要向我爹證明什麽,我自己便是最好的證明!”

    張寒城吃驚萬分,眨了眨眼睛,忍不住有些想要撓頭,卻忍住了動作,畢竟那動作看上去有些像是孩子,當即道:“這都是因為楊兄弟你自己悟到了槍法,我的話可能並沒有那麽重要……”

    楊業道:“不,如是我聽不到你的話,也許終其一生,都無法領悟這些!恩公在上,請受我一拜!”

    說罷,楊業便自顧自的單膝跪地。

    張寒城嚇了一跳,趕緊踏開腳步,到了楊業跟前,把楊業扶了起來,他其實隻是覺得王懷恩是好人,楊業也是好人,沒必要爭奪那把槍而已,所以說了些自己的看法,並沒有想要真的幫著楊業提升什麽,如果楊業繼續堅持,張寒城也不會阻撓,但也不會帶楊業去找王懷恩就是了:“快起來,咱們差不多大,你怎麽能給我跪下,而且我也不是你的恩公。”

    楊業被張寒城扶著,無論如何也跪不下去,隻覺得張寒城的力氣甚大,超乎想象,當即也不再堅持,道:“反正……我隻當你是我的恩公了。”

    ……

    原本,張寒城與楊業、高懷德之間就不算是有什麽仇怨,至多隻是有些誤會。

    此刻誤會自然解除,幾個人很快便打成了一片。

    三人連同瘋僧、折賽花一起圍坐在火堆邊上,烤著餅子,三言二語的說起了瑣事。

    張寒城出身卑微,很多時候都插不上話,無論是高懷德、楊業,甚至是折賽花,都是出身名門。

    高懷德之祖高思繼乃是與王彥章齊名,二者都號稱天下第一槍。

    高懷德之父高行周,更是振武軍節度使、同平章事、西京留守又兼任侍中,為晉國重臣,連年南征北戰,乃是天下間一等一的將領,絕非張寒城接觸到的皇甫明等人能夠媲美,此次去攻打契丹,高行周便是這禦敵主帥之一!如洛陽禁軍支援邊關,恐怕還要在其手下。

    至於楊弘信則出身麟州,武藝高超,擅長騎射,其以武力雄踞一方,雖未從戎,但卻十分厲害,與高懷德家世代交好。

    而折賽花先祖便在李唐時是麟州刺史,而她家祖則為府州刺史,現如今契丹壓境,便升為了團練使、同時又兼任朔州刺史,恰好因高行周調度做主帥,所以便繼任了原本高行周的位置,做了振武軍節度使。

    張寒城隻是聽這些名號,便覺得頭大如鬥,這些官職,在他感覺大約都很大,以他這平民的眼光去看,這些人都該是高高在上的。

    高懷德咬了一口烤的有些焦糊的餅子,看著張寒城道:“張兄弟從始至終都不怎麽說話,隻是我們在說,你呢?又是什麽出身?”

    “我……”張寒城遲疑,雖有些自卑,但也不隱瞞道:“我沒有什麽出身,我是撿來的……”

    話音落下,原本說笑的楊業忍不住閉上了嘴。

    折賽花道:“撿來的?”

    張寒城點了點頭,道:“嗯,撿來的,我原本是個要飯的乞丐……”

    三人頓時驚異,目中都有幾分同情之意。

    張寒城覺得心中不太喜歡這樣的目光,微微低頭,撿了個餅子遞給瘋僧,自己也撿了一張吃了起來。

    楊業道:“原來張兄弟還有這樣的往事,隻是你這一身武藝,如此的不凡,根本不是尋常之輩,縱使我覺得自己的槍法厲害了,卻又更覺得你比我厲害的多……”

    高懷德也開口道:“是啊,張兄弟的武藝如此厲害,倒不如也隨我們一起抗拒契丹如何?咱們一同在戰場上,將這群契丹豬狗趕出邊關!打的他們再也不敢欺負我們的百姓!”

    張寒城目光一閃,他隻想著做遊俠,卻未想過要從軍:“我也能做兵士嗎?”

    高懷德頓時道:“當然可以,你這等武藝都不能從軍的話,我們兩個……恐怕也就沒辦法想著打仗的事情了。”

    張寒城頓時心頭有些火熱了起來,如是能夠參軍,應當也是件好事。

    高懷德自幼便被父親熏陶,見慣了大事,心智本就成熟,隻覺得張寒城如是從軍,定然會是一員少年猛將:“不若這一次張兄弟便跟我和楊兄弟一起離開,到時候我父可讓你領兵,以你的本事,定然能夠建功立業!”

    張寒城聽著又要領兵,頓時想到了百騎司的事情,又想到了福遠幫的事情,做首領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道:“我…也許做不好領兵的人,我不識字,而且……嗯,如果以後有機會的話,有機會我再去當兵,從最普通的兵士做起。”

    高懷德趕緊道:“張兄弟的本事,無須從兵士做起,隻要進了軍中,施展武藝,至少都能做先鋒!”

    楊業頓時有些期待道:“是啊,你的力氣甚大,當年李存孝便是如此,他可是比王彥章還要厲害了許多的猛將!已經可與項羽齊名了!到時候,說不定張兄弟你能勇冠千軍!”

    張寒城道:“我身上有好多事情,不敢隨意答應你們,隻能以後再說……如果我想當兵了,一定會找你們幫忙。”

    高懷德遲疑道:“那好吧……”

    楊業歎了一聲,道:“哎,隻可惜,這一次到此,卻沒見到那忠膽槍……”

    張寒城道:“楊兄弟還想要把那把槍贏過來?”

    楊業連忙道:“不,當然不是,我就是想見識見識王彥章的鐵槍,我見過了高大哥手中的琅銀槍,知道它厲害,但不知那忠膽槍又是什麽樣的。”

    張寒城遲疑了一下,道:“其實我原本是準備去王大哥那裏說一聲,要遠行的。如果你真要見那槍,我可以帶你去,隻不過你要答應我,不能再想著把那槍搶走了。”

    楊業激動道:“怎麽會!我隻覺得我手中的槍才是最好的,那忠膽槍我已經不想要了,而且,我都與高大哥說好了,之後由高伯伯給我父修書一封,叫我爹同意我從軍,所以,已經不需要忠膽槍了,就算我爹不答應,反正我離他遠,他也沒辦法阻攔。”

    張寒城目光一閃道:“那好吧,這一次我會帶著你去一起見王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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